当你在用微信给爱人发动画表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爷爷奶奶年轻时候是怎么谈恋爱的？复旦大学社会学系的张乐天教授曾于2011年建立了“中国社会生活资料中心”，与共和国同岁的他是一位饥渴的“搜藏者”和充满活力的“老顽童”，总想在一些零零碎碎的故纸堆里拼凑出鲜活的历史。目前，他已经陆陆续续收集到了来自江、浙、沪、赣等省市从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的数十万封书信。

　　■ 实习记者 周旭

　　1 信件

　　表明心迹：爱情中获得鼓舞和力量

　　彭淑媛和夏爱生是上世纪下半叶的一对普通夫妻，在“资料中心”里有他们从1961年到1987年的百十封来往信件，约有十多万字。他们都是武汉钢铁厂的工人，在那个年代里，有着诚挚的政治信仰的他们，既谈情说爱，也谈理想和道德，不断地审视内心世界、反思自己的价值观……

　　一般来说，男人是疏于直接的情感表达的，而在彭夏二人的通信中，夏爱生信件数量和字数更多，表达的感情也更加直接热烈，从每封信的落款就能看出他写信时候的情态。

　　媛——我最亲爱的好同志：

　　有位诗人曾经说过：“爱情只是幸福生活的大花蓝中的一朵蓝色小花”，虽然它是美好的，但它只是人生宽广丰富内容的一个方面。当然它是重要的一个方面。一个正确理解了它的人，只会从爱情的幸福中获得鼓舞和力量……

　　过去我有过朋友，这是事实，但是我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爱情”，我们长期在思想上的裂缝，在互相折磨着，我和她都无法从其中获得鼓舞和力量……生活和“爱情”的正确含义在我们之间是无法得出结论的。对人的责任和我的愿望（获得和享受真正的爱情的美好和幸福）在过去的生活中，随时都成为一支矛盾的剑，折磨着我和刺痛我的心灵。

　　在这个问题上经过组织的调查后，我也抱过长期考查改造她的想法，但后来由于在政治上的不信任，逐渐造成了感情上的裂缝，也就吹了。而后从我们俩好后，我就想过：“唉！淑媛呵！要是我一开始就爱上了你，那我就不会有那样一段（两年多呵！）苦闷的时间呵！”

　　紧握你的手

　　想念你的

　　夏爱生 草

　　61.6.27~61.6.28 晚

　　2 信件

　　热恋中：用信仰起誓

　　那个年代，恋人们的花前月下并不只是卿卿我我，还有着浓烈的革命气息和集体主义精神，他们的生活、感情都与自己的政治信仰紧密相融。以党性起誓，是他们所能发出的最走心的誓言；为国家和时代贡献力量，是他们个人生活的最高理想。

　　最亲爱的媛：

　　亲爱的好妹妹，当我在瞻望明天的时候，我把我俩的思想、感情、生活……及所有的一切融合在一起了。由此所产生的力量，将使我们可以去克服任何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我们将一定能为我们所生活着的时代，供（贡）献我们的一份力量，只要我们是勤勤恳恳地工作，好好的听党的话，老老实实的学习，就不会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这样，时间和生活的实际将向我承认说“在为创造比今天更好的明天的斗争中……你们并没有怠工，你们是一名合格的列兵……”如果当我们在将来回顾今天的时候，我们就不会为之惭愧！

　　我请求你到武钢一定给我来信。你应当信任我是衷心地爱你的。你已经给了我“爱”的回答，我也是快乐的。但是亲爱的同志：你如果认为我是虚伪的话，或是发现了我虚伪的行为和事实的时候，你可以撇弃我，我是不会怪你的。因为如果在我的生活中真有这种事情发生，那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我会给我自己沉重的耳光。

　　当然在这点上你也应当相信，一个共产党员的一切是应当完全置于党组织的监督之下的！我认为我是这样做的！

　　祝你好！

　　再见

　　你的同志

　　夏爱生

　　致此

　　请原谅我写的很乱

　　61.6.22

　　3 信件

　　婚姻危机：理想在一地鸡毛中折戟

　　夏彭二人在家庭暴力、婆媳矛盾、个人作风问题上埋下了诸多的感情地雷，婚姻冲突频频爆发。他们倒没有冷战，而是在给彼此的书信中互相讨伐、忏悔，剖析每种行为产生的思想来源……

　　爱生：

　　我真不能理解你，你竟然能在我生孩子后对我变得那么坏（当然这不是人希望的）！能在我刚满月，为了没有听从你的命令去请你的老母亲吃饭，给我一个耳光（这是我一辈子所受的最大和最不能忘记的侮辱）！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你认识到你的不对那是不得已，因为我叫来了别人。第二天晚你撕破了我的花衣服，还说： 彭淑媛，你放心，你不愿改正你的错误我是不会跟你生活下去的，同志，你要真这样做，我倒感到痛快。

　　现在为什么你要这样哩，跟我生活下去有什么好处，有何幸福可言哩！你是怎么考虑的，爱情要以政治思想为基础，但政治不能代替爱情……

　　如果你不愿谈我对你提的问题，那么我是不甘心的。我现在的思想水平的确不高，我不能原谅别人对我的这种侮辱，而我还要跟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打吧，骂吧！你过去怎么想，现在又怎么想哩？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向我作点解答，如果你不愿意，你恼火你讨厌我的话，那我也不妥协，我愿意向你严肃地提出来离婚，希望得到你的回答。

　　打我一周年纪念日 7.4 .1964

　　亲爱的淑媛：

　　当家庭矛盾出现后，我总是百依百从，希望你正确地了解我，我知道你的品质中无毒素，你主要是曲解了我，冤了我，我深信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的。我到农村后，也深入地了解了自己一贯的自大、粗鲁，伤害了妻子与周围的人！所以与同志同事的关系也并不理想，我多么希望你能抑制我的这些劣性，帮助我，用妻子的感情来融化我的这些缺点呵！由于我对得到的报答不满，我说“不行，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虽不能占有你的心，我也得占有你这个人……”但我也更多地安慰自己说：“只要我诚心诚意，全心全意对待你，事后你总会了解我的。”

　　亲爱的淑媛呵！原谅我这有罪的人吧！让我们把全部精力付之于政治和工作进步吧！我们一定要也只能是在我们别后的一年开始更美好的生活吧！在这大学、大赶、大比、大帮之年，在我经过这一年的劳动锻练之后，改变现有状况吧！

　　给我写几个字，以后你至少半月给我一封信，不求多，但也可谈谈你的情况和孩子的情况。我多么思念你们。

　　当然，我犯了严重错误，对不起妻子。我不责备你其他什么，只责备你不愿意最后原谅我，宽恕我一次，我感觉你在家庭生活中逼迫得我走投无路了！但是不管怎样，我心甘情愿为改善家庭关系作出一辈子的努力。

　　亲吻你

　　你的可怜的罪人

　　爱生 

　　4.27

　　4 信件

　　爱火熄灭：刻意生分 要求分居

　　当最初的激情被生活里的纷争、摩擦磨损得所剩无几的时候，爱人再也不会叫你一句“亲爱的”，而是郑重其事地叫出完整的名字。这种亲人之间刻意的生分，更加令人心痛。

　　夏爱生：

　　事到如今，尽管事情是明摆着，可是我还是要再说一说，至于你的错误，政治上的，从道义上说我应该鼓励你改正错误，重新生活；可是生活上的错误，就是说你乱搞男女关系，（在我一个人长期带着两个孩子任劳任怨支持你的时候）我是死也不能原谅的。我受不了这种侮辱，我没有脸做人。至于形式怎么办，我无所谓，实质是我们要永远分居了。我不投什么，只投精神上的解放。你回北京我也不能反对，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小孩给你写信，她们太懒了。我再催她们，关于她们的情况，你见信吧！

　　彭淑媛81.7.18

　　彭夏二人的感情之火在彼此的百十封往来书信中燃烧，绵延数十年。他们只是那个年代里的一对普通夫妻，让我们看到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个人生活和思想感情的平凡与特殊。

　　在史书的宏大叙事之外，普通人在历史洪流之中不仅是被裹挟着的渺小个体，也是宏大历史的编织者。通过阅读这些普通人在书信中展现出的生活事件、情感和观念，我们似乎窥探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