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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7月13日 星期三 放大 缩小 默认   
留学中国式焦虑
袁贻辰
  把儿子送到美国读书后,黎铭每天滑动手机屏幕、等待儿子回复消息的间隙,会在新闻里瞅见“中国留学生大规模挂科遭退学”“中国留学生开宝马撞人”等字眼。担忧之余,她用180天的时间,走访了24所名校,接触了130多位留学欧美的中国学生,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留学世界”。

  中国在过去几年取代印度,成为在美国际学生的最大生源国,占了大约三分之一。2015年,在美的中国学生中有41%是本科生,39.6%是研究生——在研究生占了绝对多数的十年前,这是不可想象的。

  美国助理国务卿埃文·瑞安说:“越来越多的中国中产阶层关心子女的教育。中国人希望在21世纪具有竞争力。”

  中国学生圈

  在黎铭的寻访对象中,有人靠自己的努力“挣回了学费和尊严”;也有人努力融入当地环境却以失败告终,不得不再回到“中国人的圈子”;甚至有人因留学得了抑郁症。

  她看到,计算成绩的GPA(平均成绩点数)像是留学生头上的“紧箍”,而他们的生存状态就像起源于斯坦福大学那个著名的说法,“斯坦福鸭子综合征”——表面悠闲,鸭掌却在水下划得飞快。

  焦虑,这是黎铭见到宋希玥时最直观的感受。

  这个在斯沃斯莫尔学院就读的姑娘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不喜欢这所全美顶尖的文理学院,更不喜欢自己的状态,“感觉就像是加强版的中国高考生,每天就是学习、学习,还是学习;话题就是拿A、拿A,还是拿A。”

  为了毕业留美,让留学“有价值”,这个姑娘选择了并不喜欢的经济学专业,每天埋头和数学课、经济课作“斗争”。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圈子。刚来美国时,她曾努力和美国同学交朋友,可新鲜感一过,美国学生圈总在谈论离自己很遥远的政治和文体活动,她却感到学业压力很大,只能慢慢告别了美剧、俱乐部,重新回到中国学生圈。

  可那里像极了国内的家长群,天天说排名论成绩,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另一所名校卡耐基梅隆大学,一个中国留学生谈起这个话题却笑了。他问黎铭,自己所在的计算机学院作业这么多、压力这么大,自杀率却很低,为什么呢?

  “因为都在赶作业,没空自杀。”男生冷冷地自问自答。

  焦虑面前,隔着大洋的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矛盾,也如活火山般频频爆发。一名中国妈妈因为某天没联系上在康奈尔大学就读的女儿,越洋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到最后,女儿的老师、同学都被“骚扰”了一整天。女孩无奈,她只是不想被父母逼得太紧。

  黎铭忍不住去想,自己走访的多是顶尖名校,“在好学校的孩子尚且压力如此大,在一些差一点儿学校的中国留学生,会是怎样的状态?”

  她后来了解到一个更加难以置信的“留学世界”:中国学生聚在一起打麻将、购物、旅游,或是参加一场又一场的聚会。前不久因群殴同伴闹上美国法庭的几名中国留学生,清一色来自一所较差的私立高中。

  中国男生小吴高考后来到爱荷华大学,在那个亚裔稀少的校园里,他的同学称呼他“chink”,这是英文中一个富有种族歧视色彩的侮辱性用语,对象是华人或东亚人。同学用马克笔把小吴宿舍的猫眼堵上,用安全套套住门把手。

  听着小吴风平浪静的讲述,黎铭心里心疼得紧。

  报喜不报忧

  继续聊下去,黎铭才知道,小吴的留学充满了“随随便便的色彩”。因为儿子高考失利,父母找了留学中介随随便便就选了学校。他们的算盘打得也很响:孩子在中国没考好,出国“镀层金”,回来就能一飞冲天。

  可直到抵达爱荷华,这个男孩才发现,那所排名较低、地理偏远的大学,并不能提供他想要的“留学生活”。

  之后的种种经历,他却不敢告诉父母。一年人民币几十万元的开支面前,让小吴决定“报喜不报忧”。

  事实上,黎铭发现很多中国父母喜欢把留学“神化”,以为孩子出去立马就能“幡然醒悟”,或是镀一层金。她受邀到许多城市与家长交流,不少三线城市的父母直勾勾地问她,我把孩子送出去了,回来一年能挣几十万元?

  前不久,加拿大一所中学派人到中国交流。招生主任在台上问,中国家长对学校最大的需求是什么,希望他们培养出怎样的学生。台下一位中国妈妈抢下话筒,用流利的英语提问:“你能把我们的孩子送到常春藤吗?”

  黎铭看着台上不停皱眉摇头的加拿大人,“尴尬到不行”。

  和留学生家长沟通多了,黎铭也慢慢发现,许多中国家长看重排名和资源,期待孩子“一飞冲天”,却忽视了留学的根本意义。

  但反思终究不是主流的声音。与2012年相比,2015年的调查显示,在国内读完高中课程再出国读大学的学生比例从61%下降到44%,出国读高中的学生比例则从17%上升到了27%,低龄留学升温趋势十分明显。

  黎铭也只能看着,许许多多的家长“还没搞清楚为啥留学”,就急急忙忙地“像当年的偷渡客一般”,一个带着一个,把自己的儿女和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送出了国。

  中国式操心

  很多时候,黎铭自己也说不清,中国父母的操心对身在国外的孩子,究竟是好是坏。

  前些日子,一位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中国学生毕业,其母亲反思,自己干涉太多,以至于留学前的学业和申请准备做得“相当不错”,可孩子出去之后的学习,“完全处于一种失控的状态”。

  当时国外教授给儿子开了长长的书单,儿子“思维很幼稚”,对文学作品人物的理解只限于好人和坏人,“根本看不懂。”

  “很多在中国成长的父母,对美国教育一无所知,却对孩子的生活横加干涉。”黎铭举了个例子,一名中国妈妈远渡重洋,去看望在美国念高中的儿子,却意外发现周日早上8点,“全校的人都在睡觉,甚至包括宿舍门前的狗!”

  愤怒的中国妈妈写了投诉邮件,噼里啪啦敲击键盘急促地表示,“如果你们缺少资源,我可以安排中国的老师为孩子们线上授课。”

  学校的老师很快回复她:“谢谢你对学校的关心。但我们有自己的教学安排,周日应该是孩子休息和参加社会活动的时间,不该被课程填充。”

  这件事促使黎铭自我反思。最初联系不上儿子时,她也“焦虑得不行”,可后来,她决定接受逐渐美国化的儿子的安排——天大的事都发邮件。

  为了更全面地了解留学生的生活,黎铭安排摄影师偷偷潜入了一场美国学生的聚会。凌晨4点,警车把吐得不醒人事的摄影师送回来了,他的身上沾满了酒渍、酱汁、泥土以及辨不出种类的呕吐物。

  第二天,回过神儿的摄影师告诉她,“那里男男女女随便抱……就一直喝酒……喝到后来也不管了,对着人脸在吐。”

  那一刻,黎铭突然想起了一个母亲送独生女出国前,意外地教起了女儿喝酒,还专程带女儿去丽江,白天闲逛晚上泡吧,“学会如何识别男性的勾搭,拒绝一夜情”。

  群里为此爆发了激烈的争执,有人认为这母亲的教育方式“太过了”,可那位母亲态度一直很坚决,“这些都是美国文化的一部分,可以拒绝但不能忽视,要理性面对”。

  攀比何时了

  中国的父母太重视GPA、文书了,为了留学,打造了一个又一个标准的“中国好学生”。可是,这些孩子却并没有接受国外的教育观,也适应不了国外的价值观,最后都成了国外评价体系里“没意思、不好玩”的学生。

  “这样的留学有什么意义呢?”黎铭叹气,可她又不忍心苛责这一拨一拨把儿女送往海外的家长。有家长向她诉苦,这一代的父母压力很大啊,一把年纪了天天要学什么“互联网+”,绞尽脑汁给儿女盘算一条顺畅的路。

  “这些家长也大多是中产了,可他们却比谁都焦虑。”就连黎铭自己,曾经也是其中一员。“年轻时比工作收入,后来比谁嫁的好,现在比谁孩子有出息。”儿子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但在黎铭眼里,这是“没意义的事情”。

  她曾没收儿子所有的画具,并“威胁”不准再画。可每天下班回家,总会看到沙发、墙壁都是被涂画过的痕迹。

  几年后,儿子赴美读高中,她抽空去探望,却发现儿子的画作入选了全美多个画展,同行的人不住夸赞,黎铭再也忍不住,一个人跑到儿子学校的操场,哭得稀里哗啦。

  “我的焦虑、我的功利,差点毁了我儿子的爱好。”她眼眶泛红。

  可更多的孩子,没有这样的好运。

  袁贻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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