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斯科向南走200公里,便到达图拉的亚斯纳雅·波良纳庄园。这里是托尔斯泰的摇篮和坟墓,托尔斯泰的人生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他爱这个庄园,他自己也承认,所以他说:“假如没有亚斯纳雅·波良纳,我也不可能这样热爱我的祖国。”
我们穿越莫斯科南部广阔的原野,在一个秋天的午后抵达那里。我在那里只停留一个小时,他却把一生的财富拿出来献给来访的我们。每年有一百万的来访者,到这里朝拜并领受主人精神的照耀。
这里是一块圣地。
一条土道,两排白桦,引导我们走近那里。树木渐渐多起来。主人喜欢耕作。我仰望那些最高大的白桦和橡树,我暗自猜测哪一棵是主人当年种下的。爬上一段缓坡,一幢白色小楼出现了,我的脚步加快。倏忽间迎面走过一位老者,步履有些蹒跚。等他走过去,他的容貌在我眼前重放,大鼻子,深眼睛,穿一身俄罗斯旧式长袍。突然觉得他的容貌有些面熟。
难道是他?难道我与他擦肩而过了?
我再回头找他,他已经消失在长长的林间小道。
我便兴奋地跟同行的人说刚才有一位老者与我们擦肩而过,跟托翁一摸一样。大家都说没注意。我没再细说此事,只把这次奇遇暗自记下了。
也许他想告诉我们什么。比如,他想再说一次:“人不是为了发亮,而是为了纯洁自己。”晚年,他在自己的庄园三省吾身,与自己的财富与贵族身份决裂,对自己的灵魂进行彻底的清洁,。从而完成一个道理主义者的洗礼。现在,他还想对我们再说一次,再说一万次。可是我们不一定能听见他的忠告。
我小心地走进那幢小楼。与彼得堡、莫斯科那些大而无当的建筑相比,他的住宅实在矮小、狭窄,甚至承不下主人伟大的身躯。再看看主人的书房和书桌吧,朴素、局促,很像藏在角落里的一个储藏间,绝对容不下《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可是主人就在这个矮小、狭窄的地方完成了伟大的思考和写作。
在那里,崇拜者们也把主人的声音录下来,所以现在我们仍旧能听见他对世界的疑问。现在听起来,既是主人的疑问也是主人的提醒。比如他的声音通过录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人是那么多,故虚荣也是那么多。虚荣!墓门前都是虚荣!这是我们世纪的特殊病,为何荷马与莎士比亚时代谈着爱、光荣与痛苦,我们这世纪只是虚荣和时尚呢?”他的声音充满对那个世纪的疑虑,如今当年他的思考穿越时光,仍然绽放光芒,照亮周遭的世界。
他的思考还没有最后完成,便走进故居西边的坟墓。他说“要像埋葬叫花子那样用最便宜的棺材为我做一个最便宜的坟墓”。于是那里便出现一个长方形的小土堆,上面爬满青草,却被茨威格认为是世界上最美的坟墓。然后他躺在里面继续他的思考。他继续思考,因为他曾经的思考永远鲜活。
回到莫斯科的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床走进最近的一片森林。跟一个老者和一条狗打过招呼之后,我在林间一个木架子上坐下来。我打开托尔斯泰的书。
我的内心充满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