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娟
29.首演于共舞台
“葬花”也是林黛玉的核心唱段之一,开头以尺调腔十字句慢板起唱,后转入清板,倾诉触景伤情的一腔愁绪。“花落花飞飞满天”开始转入散板,以轻吟缓咏、哀怨忧伤的情怀唱出“葬花词”,“一年三百六十天”跃入高音,倾诉人物的内心痛苦,“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又跌入低沉的拖腔,把感情带到悲哀的深渊。此后唱段转入慢中板,“鸟自无言花自羞”、“一抔净土掩风流”两句曲调翻新,以求达到柔中带刚,平中见奇的效果。“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则用干脆洒脱的乐句,表达黛玉清高自负的气质。最后从“侬今葬花人笑痴”开始,转入弦下腔慢板,在“一朝春尽红颜老”这句中达到感情的高潮,“花落人亡两不知”曲调戛然而止,给人以惘然若失之感。
戏曲的表演与小说不一样,观众来看戏,总要有戏可看,有的地方要比小说少,有的地方则要比小说多,多一些层次和情节,这是戏曲的需要。“焚稿”这个情节,书上只有几句话,戏曲又该怎样来表现呢?一开场,黛玉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她愤恨遭受了欺骗,完全抱着绝望的态度,只求速死。如果躺在床上唱,不但台下观众看了不舒服,自己演唱也十分吃力。我设计这样一个动作,先让紫鹃将诗帕拿来,黛玉心中十分悲愤,要挣扎起来,但又力所不及,只得靠在病榻上。通过“我一生,与诗书作了闺中伴”到“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这二十句唱词,来表达她悲愤决绝的激情。这段演唱需要感情越来越强烈,无论如何不能给予观众单纯的凄凄惨惨的感受,而是要表现出林黛玉至死不屈的反抗,即使奄奄一息,仍未削弱。她是个弱者,是个被牺牲者,但她又不是弱者,她不仅仅只有哀怨和眼泪,不仅仅只有吃醋和小性,她是冰山下的火种,她是烈火中的凤凰,是一个诗意的灵魂面对黑暗现实的自我放逐……如果把此时的黛玉,简单地演成一个被情人抛弃的弃妇和怨妇,那就从根本上损害了人物的风骨和格调。
经过焚诗焚帕,黛玉筋疲力尽,倒在榻上,直到远处传来一阵鼓乐之声,黛玉立即挣扎起来:“笙箫管笛耳边绕,一声声犹如断肠刀……”她自知必死,在绝望之中,不愿与这些人,与这个地方同流合污,遂向紫鹃嘱托:“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话才说完,又传来鼓乐之声,黛玉愤恨至极,在紫鹃的扶持之下,踉跄地要想冲出去,但她到底是奄奄一息的人,我用一点颤步,跌跌撞撞地冲,这样更显得林黛玉是含恨而死的,她想要冲出眼前这个牢笼,但终究力不从心,不堪支撑地倒下,悠然而逝。
在“焚稿”这场戏的表演处理上,要解决一个矛盾,一方面要表现黛玉在病中形体的衰弱,另一方面又要演出她一阵高于一阵的愤激情绪。我尝试从两方面去考虑,一方面从黛玉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她是肺病,这类患者是容易激动的,而黛玉又抱着必死的决心,有意识地采取放纵态度;但另一方面,她终究是个久病衰弱的人,因此,不仅在形体上要时刻注意带有病态,而且每经过一个段落的活动,必须显示出人物由于精力消耗,疲惫已极的神态。不过,在人物感情非常激动的地方,就不能因为表现病态而妨碍表现感情。如唱到“诗稿怎存”时,感情激动到了一个顶点,需要引吭高歌。如果为了真实表现病中的形态,唱得软弱无力,反而有损人物的面貌气质和舞台气氛了。
1958年2月18日,越剧《红楼梦》首演于共舞台,连演五十四场,场场爆满,它的成功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和智慧。首先是编剧徐进,他聪明地在结构宏大的皇皇巨著中选取了宝黛爱情作为剧本主线,很多场面写得非常细腻感人,充分发挥了越剧的抒情特色。文字清新自然,雅俗共赏,比如“葬花”中大量运用了原著中的诗句,与原创唱词形成了浑然一体的效果。导演钟泯的出众才华,也为这出戏的成功奠定了坚实基础。当时上海越剧院编导人才济济,每个人的排戏风格也不尽相同,钟泯属于书生型的导演,他循循善诱,待人温和,说戏时简明扼要,点到为止,鼓励演员自主思考设计表演,而在排练时,他又总能及时抓住问题的关键,给予最好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