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正与老伴在灶披间吃晚饭，忽见铁门外有人影出现，说是代张林岚先生送书来了。我立即开门相迎，来人却站在门外说，他是张先生的儿子，第四个，叫什么名字没有听清楚，只听清了他是在解放日报的，现在也退休了……我请他进来坐一会，他不肯，说还要去别的人家，然后放下书走了。

　　不知怎的，刹那之间，我竟生出了一些感喟。作为老同事，我知道张林岚先生膝下有“五虎将”，小时候都很顽皮，长大了又都各有成就，但不知谁是“白眉”？岁月如流，“五虎将”也相继步入老年。想来张先生夫妇如今是坐看孙儿们在跃马横戈，争强斗胜，好福气！

　　送来的书就是新近出版的《一张文集》。厚厚的六大本，是名副其实的煌煌巨著。可我却有点犯难了，一下怎么读得完呢？那就慢慢地啃吧。但我自知没有那个耐心，也怕没有那个时日。还是采用我用惯了的懒人读书法，先读我最感兴趣的部分，剩下的以后再说。所以这些天只读了每篇三五百字的短文《月下小品》，这也是晚报复刊以后，张先生发表的著作中最为人称道的。因为时值盛暑，只能断断续续地读，已读了开头几年的，还算诚心。

　　其实张先生早先是以擅写长文而“称雄”于晚报内部的。一点点的题材到了他手里，铺排渲染，两三千字，四五千字，是一挥而就的事情。文集中就收辑了张先生不少长文，还不算《赵超构传》等大部头的作品。张先生正式挂牌写小品的专栏我记得是始于1962年，那时他自以为能配合时势，文章短，每一句话都是掂好了分量才敢放到纸面上的。可是勉勉强强写了三年也写不下去了。不过已在晚报的老读者中留下印象。复刊后重新挂牌“上市”，这一特色品种果然受到欢迎，何况内容要广泛得多，说话也轻松得多了。

　　这里我连带地想起了一个问题，写短文，乃是做报纸工作的人必须练就的一种本领，这是版面的需要。不要说是三四百字，就是一两百字的“补白”乃至几十个字的“点滴”，也能提笔立就，几位已故的晚报老前辈在这方面是“优为之”的。

　　张先生的小品写得有味道，得力于他多年磨炼而打下的基本功。但因时世更新，形势变化，我现在重读小品的感受与当年初读时有点不一样了。

　　先说几篇至今仍让我十分钦佩张先生在艺术欣赏上的独具慧眼。如《蓝色的多瑙河》写《屠夫》一剧中的三个人在不同时期的不同遭遇，或悲或喜，却始终只用一支圆舞曲来表达他们的心情，烘托周围的气氛。人们听起来感觉自会不同，似乎音乐竟有如此的神奇。又如《玛丝洛娃这一瞟》，写电影《复活》中妓女玛丝洛娃犯罪后站在法庭上面对当年曾经是她的嫖客的法官和陪审员，只瞟了他们一眼，已足够说明她对这些大人先生的蔑视，足以令大人先生们踧踖不安……

　　也有几篇当时张先生是出于一片好心，现在看来大可不必。如《回春之曲》这篇，张先生赞扬了田汉这部剧作后，说“现在有些青年都向往西方物质生活，喜欢朝外国跑了。我劝这些朋友去看看《回春之曲》……”张先生，这个你是拦不住的。现在朝外国跑的人更多了。而且人家去并不是向往西方物质生活。咱们中国的物质生活现在也不差。

　　再一篇《邯郸学步可以吗？》张先生说：“……小汽车非一般人所有，满街高跟鞋，多少反映了‘早熟消费’的不合理性。”哈哈，曾几何时，小汽车非但早已为一般人所有，而且多得使马路上经常发生堵车了。至于女孩子喜欢穿什么鞋子，我们这些早已过气的老头子就别管了吧！

　　记得早先学习过一句名言，可能已说不准确。即：客观事物的发展，总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现在想想，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