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日本去“反扫荡”
在国内收藏中,特别是在拍卖场中,我曾有几次失手,后来我了解,是日本的收藏家与我争夺这些文物,日本也有收藏“二战”的专家,这很正常。他们也比我有钱一些。后来我想,你能到中国来买东西,我也能到日本去买。套用当年战争时期的语言,你可以扫荡,我也可以反扫荡。
1996年我到日本去,在京都、奈良等地逛街时,发现当地的文物店铺里和地摊上竟有大量的日本“二战”时期的杂志、画报等物,其中有不少与中国有关。我取消了到其他地方的行程,就收集这批东西。我见到就买,仅购买、翻拍的图片数量就超过三十万张。我是一次就把东西买了,装进集装箱给拉回来的,一次基本上就把市面上的全部给买走了。比如说当时的画报,我一次买了一千余本,《历史写真》、《支那事变写真》、《日支事变画册》、《北支事变画报》、《国际情报写真》、《跃进之日本画报》等,还有上千张日军的明信片,还有作战地图,日军的信件、钢盔、望远镜、指挥刀、绑腿、指北针。
抗战胜利“八一五”那天的报纸,国内的我收集了很多,《大公报》、《新华日报》、《中央日报》等我都有。1996年到日本,我就想一定要找到日本投降这一天的报纸。东京有一条卖旧书报的街,我找了一个留学生带我去。一个书店的日本老头说阁楼上好像有1945年的报纸,让我自己去翻。那天特别闷热,我在里面翻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把这张报纸找到了。《每日新闻》1945年8月15日有日本天皇颁布投降诏书的情况,很少的内容。这张报纸后来与《中央日报》、《新华日报》、《黄埔军校》号外、《抗大》号外等1945年8月15日的诸多报纸一起,被评为一件(套)国家一级文物。
2000年1月日本老兵东史郎在他的日记里详细记载了他的分队长桥本光治在南京大屠杀期间虐杀中国人的情况,却被桥本光治以“不实”、“毁损名誉”为由告上法庭,说根本不存在东史郎说的杀中国人的那个池塘。看到报道后,我第一时间从我的收藏品里找到了民国时期的《最近实测新南京市详图》,向媒体公布了这幅地图。而这幅地图就证明了老兵东史郎日记中记载的池塘确实存在。
我在日本搜文物得到三种人的帮助,一是有正义感的日本老兵,如盐谷保芳先生,前后给我捐了七八次文物;二是中国留学生,他们经常不辞辛苦,开着车带着我到处寻访;三是在日本开文物店的华侨商人,经常给我提供一些珍贵线索。我在日本的收集“网络”,一直发挥很好的作用,至今犹是。
《荻岛静夫日记》
2004年初夏的一个傍晚,我接到一位与我们长期合作的文物商人的电话,他说天津的一位姓王的先生藏有一套日军的日记。关于侵华战争,虽然留传下的各种资料有很多,但日记类的东西在中国文物市场上却从未出现过。我简单问了一些情况,即刻飞往天津。
第二天一早,我见到了这批东西,多年的收藏经验告诉我,这批东西是真品,而且千金难求,旷世难得。日记一共有七本,加上附带的一本影集共八本。每一本日记只有小孩子手掌大小,正好可以放入口袋中。本子是当年的日本军队的制式出品,专为前线军人制作的,附页上还有军人守则,常用支那语对照,伪满洲国的地图等。日记本上的附件记录,这些东西是一位叫“王襄”的人于1950年收藏。我当即掏钱买下了。我之所以这么做,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不想让这批最真实最直接地反映抗日战争的东西再东游西荡,我不知道它会再到什么地方去。
回到成都,立刻找人翻译。当翻译完成,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日记提供的东西,远远大于我起初对它的想象。日记的作者叫荻岛静夫,曾是个“火葬兵”,专门负责焚化战死的日本兵尸体。仅仅在淞沪会战一役中,他就焚化了近千具尸体,足见当时战况的惨烈。之后他当过传令兵、武器发放兵。他从自己的视角记录的淞沪会战等重大战役,虽不足以构成完整的历史,但许多历史细节,对研究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历史有着十分珍贵的价值。从1937年8月参加侵华战争,到1940年3月回国,日记几乎没有中断。日记中,日军扫荡、烧房、杀人、抢劫、强奸的内容比比皆是。他们杀中国的俘虏,不需要任何手续,不需要任何报批,对中国战俘是非常非常残暴。这样的文物,是日本人自己写的,是铁的证据。
这套《荻岛静夫日记》被评为国家一级文物。可以肯定地说,这是目前国内存在的侵华日军最完整详细的战地日记。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该日记,并选配了一些照片。
收藏抗日文物
我去云南收文物至少有十几次,在云南的那些战场基本上都跑了,腾冲、瑞丽、松山,包括1942年4月炸掉的怒江上的惠通桥也去了。但更多的是在昆明,因为很多都是把东西送来,我在昆明验货。
最吃苦的一次是我跟博物馆的何新勇去收大油桶。那天下着雨雪,皮鞋泡成了水鞋,走路呱叽响,只有扔了,在昆明街上买了双胶鞋。到了乡下,买了一些钢盔、刺刀。听说后山村里有个油桶,上面有许多英文,可能是美军的,我们就去了。到了那家,只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我看到了桶,但没有看到英文。他说,你不相信?他把桶里的米倒掉,我看到桶底全是英文,确实是美军遗存的物件,他不愿卖,说在装米,很好用,老鼠进不去。最后商量用五个米桶的钱买下。但那么重,体积也很大,拿不走,我们抬出农家就抬不动了。我们就滚,但下过雨的路,上坡下坡滚了一二里路,也滚不动了。路是两米左右的机耕道,当地农民打电话帮我们找来一辆拖拉机,当时很冷,我们在拖拉机上冷得够呛。下面一个村子靠公路,我们租了一个小货车。到了昆明,我们吃了最大份的米线,碗比脑袋大,放了很多辣椒。油桶现在放在美军馆,挺漂亮,挺大气。
最好玩的是收那把“公”字座椅。飞虎队的飞机坠毁云南,难得椅子保留得如此完整。领导青睐,1957年大跃进时,公社书记说,这把椅子还结实,留下吧,于是它成了书记的座椅。为了表示这是公共财物,书记用红笔在前沿写了个“公”字。公社改乡后,一退休书记把它抬回家里。电话里说好五千元转让我,到家搬椅子时又舍不得了,说,坐惯了,我走了你找我儿子要吧。我不干,从成都到昆明再到乡下,晓理动情,终于到手。
由于在云南购买的抗战文物数量比较多,还引起了一些误会。有关机构的个别同志公开说不欢迎我到云南收购抗战文物。
我在四川汶川宝顶山寻找美机残骸花了比较多的时间,前后好几年。2007年下半年,我们得到一个山民的报信:在宝顶山海拔四千米的地方,1944年有架美国飞机摔在那儿。2007年冬天,我们派了一个搜索队上去,很艰苦,好不容易找到了,由于太大,只好切割一部分带回来。2008年汶川地震后,我们第三次去寻找耗时十天,把两具起落架残骸运回来。我们用两具起落架组成一个胜利的“V”形,安放在中国式的亭子里。我起名“飞V”。“飞V”是我创造的中英文混合的词,意思是“飞行与胜利”。
我们还派人到西藏搜寻抗战期间驼峰航线的飞机残骸。已在西藏的某地发现三架飞机残骸,我跟有关方面打报告,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把这些沉睡雪山的残骸拿回来。
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