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她终于飞出牢笼
1938年,对刘木初来说,是个倒霉的年头。请来的戏班子,生意不那么好;此外,他们原来有个“过房儿子”,是巡捕房里的大头目,这一年也死了,政治上没了个靠山,赚得的钱也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所以夫妻俩仔细盘算,觉得把戏园出租要比自己经营来得省力,拿到的钱也少不了多少。这时,正好刘、陈两家反目,刘家便拿出关闭剧场的杀手锏来威胁陈家,哪知道筱文艳的公公“不买账”,刘家便顺水推舟,把剧场租给了朱家,想使筱文艳一家背上个逼他出租剧场的恶名。然而,对筱文艳来讲,这却是个福音,她终于飞出牢笼,飞向广阔的天地。
1939年春暖花香的季节,筱文艳离开了民乐大戏园。她十一岁走进民乐戏园,从女孩长成少女,现在又成了孩子的娘,春兰秋菊,月移斗转,她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晨昏,留下了数不清的记忆。孩提时,她在这里看过“戏尾子”,少女时代,她在上场门后“偷”着学戏,她在民乐的舞台上跑过龙套,唱过主角,有过欢乐,也不知流下多少泪水。如今离开了,她抱着出世不久的女儿大凤,丈夫拎着一只小包裹,催促着:“走吧!”“走!”筱文艳应道,但一步三回首,她驻足凝望民乐戏园,情不自禁地泪流满脸。没有这方舞台,此生也许不会唱戏;没有刘家的收留,也许不会走上舞台。此刻的离别,触动了她的柔情,淡化了岁月沉淀的恩仇情怨。从此,筱文艳开始过起了“处处无家处处家”的生活。
筱文艳有了搭班唱戏的自由,尽管这点自由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对筱文艳来讲,已是不可多得的际遇,是跋涉艺坛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她没有闲着,搭了一个班期之后,又来虹口新开办的振兴舞台演出,三个月的班期还没有唱满,老演员陈为翰组班,邀她到沪西的高升大戏园去唱戏。说陈为翰是老演员,并不是由于他年纪大,而是因为他学戏早、出名早,筱文艳把他当老师一般看待。陈为翰是徽剧演员出身,身材魁梧,扮相俊美,特别是他的嗓音洪亮、厚实,在当时是屈指可数的“红生”,他演的《关公辞曹》脍炙人口,无人能比。筱文艳久闻他为人厚道,因此当陈为翰相邀时,她没有犹豫,一口应允。这一年的农历九月,她践约到了高升大戏园。高升大戏园在大自鸣钟附近,即胶州路长寿路口(解放后改成燎原电影院)。
抗战以前,整个上海有三个淮剧场子,即是南市的民乐大戏园,闸北的凤翔舞台,斜桥的黄山大戏园。至于普陀的沪西大戏园和高升大戏园,还是京、淮剧种同台演出。八一三事变后,“民乐”改演越剧,“凤翔”停办,淮剧的主要演出地点移到了“沪西”和“高升”。于是,这里自然成为淮剧中心,一个淮剧演员如果在这里站不住脚,就永远成不了名角;反之,在这里唱好了,你就红了。但是,到这里来演出,戏既好唱、又难唱。说好唱,因为这里是纺织工人集中的地方,大的纱厂就有近十家(即解放后的国棉一厂、二厂、四厂、五厂、六厂、七厂、十四厂、二十一厂、二十二厂等)。厂里的工人绝大部分是苏北人,因而淮剧拥有大量的观众。说不好唱,“高升”“沪西”两家戏园咫尺相对,如果同期演出,颇有一些打擂台的味道,唱不好则会造成那家热热闹闹,这家冷冷清清,使人难堪。再说,筱文艳长期在南市演出,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情况下,沪西的观众不大可能到南市去看戏,所以在这里筱文艳缺乏观众基础。事有凑巧,偏是怕什么来什么。筱文艳初到“高升”,马麟童正好在沪西大戏园演出,客观上成了筱、马对决。
马麟童当时早已出名,他的班底大部分是亲属,自己也备有衣箱,可谓名声大、实力厚、艺术精,上海滩上找不出第二家淮剧班子可以与其比肩。筱文艳出道迟,属于晚生小辈,知名度不高,与马麟童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不是一个级别。但是,筱文艳不怕,倒不是艺高胆大,也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心态好。她另有一番考量,觉得与马麟童靠得近,可以向他学习,反正自己年轻,初出茅庐,唱得好不好都不打紧。唱得好,马麟童也不会介意;唱得不好,马麟童也不会讥笑。筱文艳没有退却,于是你打你的锣,我敲我的鼓,好戏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