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直在灯影里偷偷地看他

　　古子樱的妹妹惠子，一直安静地盘坐在那里，听他们说话时，眼睛一直在笑。当袁朴生把一个惟妙惟肖的紫砂花生送给她时，她的脸涨红了，嘴里轻轻地反复说着什么，不住地给袁朴生鞠躬。大家都笑了。古子樱说，我妹妹内向，她说她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袁朴生发现古子樱的妹妹惠子一直在灯影里偷偷地看他。

　　晚饭袁朴生并没有吃饱。尽管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但都是小碟装的，那些日本菜，什么生鱼片、金枪鱼寿司、土豆奶汁烤菜、圆葱饭团、牛蒡片泡菜、海鳗鸡骨汤，不是腥味太大，就是过于清淡不对胃口。碟子又那么小，他几乎不敢下筷子。虽然古子樱不断地给他搛菜，但他觉得这跟小孩玩家家差不多。突然想起在龙窑上跟武小够他们就着猪头肉、猪尾巴大碗喝酒的劲头。神情就不由地有些落寞。

　　饭后，古子樱领着袁朴生参观整个三岛宅邸。让袁朴生诧异的是，每个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但就是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也没有漂亮的饰品、古董、绘画和挂毯之类的东西。古子樱看出了袁朴生的心思，说，日本人崇尚一种绝对清净的洗练。我们的眼前不需要任何给人带来满足感并且锁住我们视线的东西。袁朴生看了他一眼，说，你一回到日本，说话就让我听不懂了。古子樱赶紧解释说,师傅你看，榻榻米、隔扇纸、墙壁，还有铺着杉木板的天花板——正是这些柔和的中间色调，营造出的气氛让人心境平和，使房间宁静而雅致。袁朴生懵懂地跟着他，七拐八弯地走到后院，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被打开了，看样子这里一直无人居住，显然是临时打扫的，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陈旧灰尘的味道。房间格调还是素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清雅的画，矮矮的壁柜上摆放着一件古色古香的青铜器。其他再找不到一样东西。古子樱说，师傅，这就是你下榻的房间，隔壁就是浴室，大木桶里，热水已经给你烧好了。

　　袁朴生的第一次惊吓是从他赤身裸体跳进木桶里开始的。这椭圆型的木桶，既大且深，他好想痛痛快快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水烫得炙人，不过躺在里面确实很舒坦。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放松，袁朴生闭上眼，恍恍惚惚的，突然涌上一阵异国他乡的孤独感。慢慢地，心里又浮起莫水蓉与他临别前那缱绻一夜的情景。似乎木桶里的热水还在加温，周身在发烫。微微睁开眼睛，仿佛氤氲的水汽里有个人影在晃动。一会儿还听到很近的地方有撩水的声音。他一惊，恍惚看到一个极白皙的身体一闪，便不由地从木桶里站了起来。让他惊呆的是，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正从另一个大木桶里站起来，微微地朝他笑着，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就咯咯地笑起来。

　　竟然是古子樱的妹妹惠子。

　　袁朴生慌忙背过身子，低下头坐在木桶里，大气也不敢出。

　　一会儿惠子竟端着一盆热水朝这里走来了。没等袁朴生反应过来，她就把一盆热水倒进了袁朴生的木桶里。他的心怦怦跳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莫非这是古子樱安排的？这个东洋赤佬，怎么可以拿自己妹妹来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惠子却如入无人之境，她放下水盆，就站在离袁朴生很近的地方，背过去，仔细地擦洗着她洁白柔美的身体。一直到她认为已经洗干净了，才慢慢地把自己擦干，披着一条鲜艳的浴巾，趿着木屐离开。那种笃笃的木屐声很安详，跟她的神色一样的自然优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由于趴在热水里泡得太久，袁朴生站起来的时候，双脚都泡得发白了。他把古子樱叫到自己房间里，要他解释刚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子樱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在日本，男女同浴是一种古老的风俗，这跟我们的民族崇尚天真无邪的质朴有关。镇上有男女同浴的大澡堂，明天你要有兴趣可以去看看，男男女女都在一个池子里，谁也不会去刻意观察别人。惠子在给你烧洗澡水，这是对客人的礼遇。然后她自己顺便也洗了个澡。如此而已。

　　太阳一落山，整个常滑就醉了。灰蒙蒙的街巷里，飘拂着浑浊的酒气。

　　袁朴生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小酒馆，比古蜀街要多出好多倍。几乎，有一根烟囱就有一个挂着酒幌的小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