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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中被时代所裹挟的女性
~~~——《左传》中被时代所裹挟的女性
     
2013年12月29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息妫和宣姜
——《左传》中被时代所裹挟的女性
籍萌萌
《列女传·息妫》
《列女传·息妫》
《列女传·宣姜》
  ◆ 籍萌萌

  读编年体史书,有点麻烦的是,要想追寻一个人的人生轨迹,需要逐年细探,摸索他的不同事迹。同时这点麻烦也能带来不少趣味,按时间的骨骼摸下来,常常毫无防备地看到一个人的人生变革乃至结尾,其中的震撼和纷杂滋味,是别的体例所不能代替的。这样读书的时候,有两位女性的人生在拼拼凑凑中吸引了我的注意。她们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但又很相似,大抵是那时女性的一个缩影吧——被时代所裹挟,无论后人的评价想象如何,终是身不由己罢了。

  一

  一位是陈国的息妫。她在《左传》中的第一次出场,是鲁庄公十年(前684),那年她和姐姐一同出嫁。然而新婚燕尔,便有不太平的事发生了:

  蔡哀侯娶于陈,息侯亦娶焉。息妫将归,过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见之,弗宾。息侯闻之,怒,使谓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楚子从之。秋九月,楚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左传·庄公十年》) 

  当时蔡哀侯和息侯同时娶了陈国两姐妹,息妫由陈国出嫁到息国。陈国都城宛丘,即今天的河南省淮阳县,而蔡国都城在现在河南省的上蔡县西南,故而在息妫出嫁的途中,蔡国是必经之途。而蔡侯见息妫美貌,心中不安分,便借着“息妫是我妻子的妹妹”这个理由拦住了她。“弗宾”意为不礼敬,指蔡侯举止轻佻,冒犯息妫。息侯听闻此事,自然勃然大怒,便设计报复蔡侯。于是息侯派人找到楚文王说:“你来佯攻我,我求救于蔡,然后你攻打蔡国。”楚文王同意了,便于当年秋九月实施计划,在莘这个地方打败了蔡国军队,俘虏了蔡侯回楚国。

  蔡侯被擒之后,想要设法报复息侯,便暗中对楚文王大肆赞誉息妫的美貌,说得楚文王动了心,灭了息国,夺息妫为妻,还生了堵敖和成王两个儿子。然而息妫自从嫁给楚文王之后,从不主动说话,只有楚文王跟她说话时,她才回答。楚文王问她是为什么,她说道:“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一句话说尽了对自己命运的无力和无奈,一直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自己毫无办法,也只能用不主动说话来守护一点自己的内心。然而命运并没有放过息妫,前675年,楚文王在攻打黄国后的归途中病故。丈夫一死,息妫的美貌又给她带来了新的波折。

  楚令尹子元欲蛊文夫人,为馆于其宫侧,而振《万》焉。夫人闻之,泣曰:“先君以是舞也,习戎备也。今令尹不寻诸仇雠,而于未亡人之侧,不亦异乎!”御人以告子元。子元曰:“妇人不忘袭仇,我反忘之!”(《左传·庄公二十八年》)  

  楚国令尹子元,也是楚文王的弟弟,觊觎息妫,在息妫的宫殿旁边盖了座公馆,时常命人振铎为节,跳《万》舞。息妫听说了,垂泪道,“当年先夫命人作此舞,是为了练习兵戎戒备;令尹不把这舞用于报仇,倒是用在我这未亡人身上,差异是多么大啊!”子元听说了叹道:“一个妇人都不忘报仇,我反倒忘了!”于是便发兵攻打郑国。而两年后子元伐郑归来,仍不死心,还强行住在王宫里,想要把息妫弄到手,还把劝阻他的鬬射师抓了起来。不过当年秋天,子元被鬬班所杀。而息妫后面的事情,也没再出现在《左传》里。

  二

  另一位则是卫国的宣姜。宣姜是齐僖公的女儿,姜乃齐国的国姓,宣意味着她是卫宣公的夫人。然而宣姜其实最初并不是以宣公妻子的身份进入卫国的:    

  初,卫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属诸右公子。为之娶于齐,而美,公取之,生寿及朔,属寿于左公子。夷姜缢。宣姜与公子朔构急子。公使诸齐,使盗待诸莘,将杀之。寿子告之,使行。不可,曰:“弃父之命,恶用子矣!有无父之国则可也。”及行,饮以酒,寿子载其旌以先,盗杀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请杀我乎!”又杀之。二公子故怨惠公。

  十一月,左公子洩、右公子职立公子黔牟。惠公奔齐。(《左传·桓公十六年》)    

  从桓公十六年(前696)的记载可以看到,卫宣公原本和夷姜有私情,生有一子,名曰急子。夷姜是谁呢,是卫庄公的妾,也即卫宣公的庶母,宣公与庶母私通,继位后便立夷姜为夫人。而宣姜,原本是宣公为儿子急子娶的媳妇,可是宣公一看到宣姜非常美貌,立刻把儿子扔到一边,把儿媳妇纳为夫人,还生了两个儿子寿和朔。而后宣姜与儿子朔一同构陷急子,宣公听信了,便派急子出使齐国,在莘埋伏下杀手,打算杀掉急子。宣姜的另一个儿子寿得知此事,便偷偷告诉急子,让他不要去。可是急子认为若是不去,便是无视父亲的命令,还是坚持要去。寿无法劝阻急子,便抢先急子而行,拿着急子的旌旗假装是急子。埋伏的杀手误以为目标已到,便把寿杀掉了。后到的急子看到寿代他而死,说道:“这是我所求的事情,请杀了我吧!”于是也被杀掉了。公子朔便因此得以继位,成为卫惠公。不过惠公以谗言得到大位,引起了左右公子的不满。于是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二公子立公子黔牟为君,惠公出逃到了母舅家齐国。

  鲁庄公六年(前688),齐襄公得到王命,率军攻打卫国,杀掉左右公子,使卫惠公回国复位。鲁闵公二年(前660),《左传》中又补叙了惠公复位后的事情: 

  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  

  惠公刚即位之时尚年少,虽然左右公子已死,但惠公的势力仍不稳固。此时齐襄公想到了一个主意,便是叫昭伯和宣姜私通,以巩固势力。昭伯是谁呢,根据《史记》,昭伯是文宣公的儿子,是急子的弟弟公子顽。公子顽虽不愿意,但在齐国势力的强迫之下,也只得同意。后来宣姜与公子顽生了五个孩子,其中一个便是卫国后来的一任君主文公。

  三

  《左传》中关于这两人的记载就是这些,也没有对两人进行评价。不过后人对这两人的事迹倒是多有补充、改写和评价。就拿《列女传》来说,息妫被写入了《贞顺传》中,但所记录的故事与《左传》的记载颇为不同,说是息妫被楚文王掳走后,为息君守节殉情而死,息君也随之自杀,并按颂云:“楚虏息君,纳其适妃,夫人持固,弥久不衰,作诗同穴,思故忘新,遂死不顾,列于贞贤。”而宣姜在《列女传》中的记述则基本与《左传》相同,但却把她放在了《孽嬖传》中,按颂云:“卫之宣姜,谋危太子,欲立子寿,阴设力士,寿乃俱死,卫果危殆,五世不宁,乱由姜起。”

  与《左传》中的记载相对照,两人的事迹一个改了,一个没改,按语评价也完全不同,可见作者是带了自己的价值观进行编撰改写的。然而从《左传》对这两人的记载来看,对宣姜这样评价,未免也太不公平。单看她不断改嫁,或许觉得她不够忠烈守节,可是哪一次是她能够选择的呢?本来要嫁给急子,却被公公抢走了;后来又被母舅家安排嫁给急子的弟弟,公子顽不愿意,那宣姜愿不愿意又有谁知道呢?不,应该说是根本没有人在意一个女人的想法。当然她不该构陷急子,但站在她的立场想想,她为了要存活,保全地位,扶植自己的孩子上位,确实是最佳选择。《列女传》中说五世之乱皆由她起,未免也太有失偏颇。若是文宣公不抢走这位儿媳,宣姜大概就会和急子过安稳的生活,也就不会有以后的沉浮和战乱了。息妫也是一样,只因美貌而被抢来抢去,全无自己选择的余地。《列女传》中的息妫殉情而死,还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或许还算后人一点美好的祝愿了。

  息妫和宣姜,是当时女性命运的一个缩影。抛开后人出于自己的价值观而给她们附加上去的杜撰和渲染,她们都只是当时时代大潮中身不由己的孤零零的女性,无法表达自己的诉求,无力摆脱自己的命运。而她们还是能够出现在官史中的贵族女性(虽然仍是依附性的),那些无法出现在史书中的平民女性呢?她们是否更加弱小无力,在男权社会中无望地挣扎?还是反而因为平民的身份,比息妫和宣姜们获得了多一点点的自由?我不知道,希望会是后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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