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有九根手指头。有一根，是断了。

　　退休的父亲进了城，来看儿子九新。九新不在家，儿媳还有7岁孙子在。儿媳把父亲迎进屋，说，爸，您咋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让九新去接您啊。父亲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不用这么麻烦的。孙子和父亲很亲：“爷爷，我可有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父亲说：“所以我这不来看你了啊。”边说，边疼爱地去摸孙子细滑的脸蛋。

　　晚上近12点，九新才匆匆回到家，开门，摁亮灯，吓了一跳，客厅的沙发上，正坐着父亲。九新说：“爸，你啥时来的啊？”“下午就来了，儿媳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九新摇头：“爸，对不起，我这实在太忙了，开个公司，还真是累人。”父亲想说什么，孙子迷糊着眼从房间出来，嘟囔着说要小便。便一头栽进了卫生间。九新说：“爸，要没什么事，我去洗澡了。”不等父亲说什么，九新就去洗澡了。

　　九新醒来时，父亲已经走了。儿媳说：“爸一早就坐车回家了。”九新说：“爸来，没说别的事吗？”儿媳摇摇头。

　　隔了几天的下午，父亲又进了城，来看儿子九新，还是只有儿媳和孙子在。晚上10点多，喝得醉醺醺的九新扶着墙进了屋。九新苦笑着说：“都是生意上的朋友，大家都喝，我不喝成吗？”九新看到父亲正静静地看自己。九新说：“爸，您啥时来的啊？”父亲走上前，帮儿媳一起搀九新：“要喝酒，也不能这么个喝法啊。”九新说：“没事，爸，您这次来，不会像上次那样没什么事吧？”父亲看了儿媳一眼：“真没什么事，就是你妈和我惦记你的公司，现在开得怎样？”九新说：“爸，你俩就放120个心，公司好着呢。”

　　第二天，九新醒来时，父亲又已走了。九新纳闷，父亲这两次来，到底是为什么事呢？

　　那天，九新在公司和几个下属谈业务正关键，手机响了，是老家打来的，九新摁掉了。手机不依不饶地再次响起，九新只好起身去走廊，接起电话，是母亲急促的声音：“儿子，家里遭窃了，我和你爸十几万的存款都不见了。”九新说：“妈，您先别急，我爸呢？”母亲说：“你爸出去了，还没回来。”九新觉得这事有些蹊跷，特别是联想到父亲这两次来城里，却又总不说什么原因。九新说：“妈，先别急，明天我回来一趟，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第二天，九新带着媳妇儿子，一起回了乡下，还有他昨天下午刚提出来的10万元现金。到家时，母亲正坐在椅子前，披头散发地数落父亲。显然，那钱多半是父亲拿的。媳妇上前，拉着母亲进了另一间房。九新和父亲，就蹲在门口。

　　九新问：“爸，那钱，真是您拿的？”父亲点头。九新说：“爸，您要那么多钱干吗？您要钱可以问我拿啊。”父亲用他那根断了一半的指头，弹了弹烟灰：“儿子，你还记得我那半根手指头，是怎么断的吗？”九新说：“记得，您是因为去收税，被那些不愿交税的人打了，厮打中，被生生摁断了手指。”父亲点点头，看向了外面的蓝天、白云。还有不远处的村里的水泥路，更远些的，就是那条新建的高速公路。

　　父亲说：“儿子，你说要是没那些税收，咱村的水泥路，还有那高速公路，能造出来不？”九新摇摇头。父亲的目光忽然移到九新身上，说：“儿子，漏税，好吗？”九新的心头莫名一紧，不知道说什么了。

　　父亲摆了摆手：“儿子，知道我为什么来城里看你吗？”九新说：“不知道。”父亲说：“以前和我一起的年轻同事，调到了你们城里的税务局。他说你漏税，他们去过你公司几次，你都不愿意给。他就告诉了我。本来我想和你说的，但儿媳、孙子都在，我也不方便和你说。所以，我就拿了我和你妈攒起来的钱，悄悄地帮你给补交了……”

　　门外，孙子在不远处玩耍。父亲说：“人啊，有时候要给后人做些好榜样。”父亲说话时带出的动作，也带出了他那根断指。九新的眼睛湿润了：“爸，对不起！”九新差点就跪了下来。 （本故事由《文学报·手机小说报》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