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停车场到楼道门口有一段高楼间夹出的人造风口,冬天的时候最烦经过这里,风会吹得整个人荡荡的,树叶间互相剐蹭的声音也尖利起来,平白的多了些萧索的味道。屋子里也冷,不开空调时会因为下意识地蜷起身体而很难正常活动,这时候难免常常想起北京。
父亲生病的那年我曾陪他在北京呆了大半个冬天,那里的医院房间里永远是一件T恤的温度,空气是干燥,日夜开着加湿机鼻子却依然干得发痛。走出屋子时会感觉脸上的皮肤一下子绷紧,就像看着父亲在手术室里做穿刺的心。成长总是在一刹那完成的。有时候“长大”是这个世间最不温暖的事,如同寒冬腊月间北京的医院病房,烘热得心烦意乱。
爸爸是中医,说话慢悠悠的,但却是个急性子。他喜欢吃甜食,因为中药太苦,所以他几乎从来不吃中药。小时候他给我开的治咳嗽的方子里加了不知道多少甘草,熬出来的药是酸涩的怪味道,其实还不如苦的干净。那时候的医院是我的幼儿园,药房里有很好吃的四季润喉片,橘黄色的含片,嚼着吃有浓浓的水果味道,偷吃多了被爸爸抓到时哭得就特别嘹亮些,看来是管用的好药。
那时候没有地铁和私家车,老妈周末才会从浦西回一趟浦东,所以冬天里父亲会托医院的护士阿姨带我去浴室洗澡,每次都被她们又擦又搓搞得浑身肉疼。好不容易上完刑跑出来,就会看见他推着自行车等我,那时候没有暖冬,一路坐着自行车回家,湿湿的头发会结成一条条小冰柱子,披在肩上磨着滑雪衫发出“沙沙”的声音。可是一点都不冷,我会故意甩头发来听,问他是不是哈尔滨就是这个样子?我这样的耐寒,是不是就可以去那里玩?
洗完澡最舒服的事莫过于倒头就睡,但我却总是赶不上好时候,逢到高考时是扩招前的最后一届,做不完的作业,即使是光抄答案都要写到12点。11点半的时候父亲总是会给我准点下“提神面”,就像是做他的功课,然后才能去睡。那时候我疯狂迷恋方便面,偶尔他会给我换换口味,自己做个葱油干挑面,或者浓汤番茄面什么的,但这会让我本来就脆弱的神经受不了。有时候变化是可怕的,我请他设身处地考虑一下:要是写了一万遍的物理题考试的时候考不到却反而考了别的什么东西,那种惶恐是什么样的打击。父亲把我情绪的乱七八糟归咎为缺少睡眠而引起的内分泌失调,所以大方给我开了一个礼拜的假条让我好好睡觉。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都是我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后来在夜里我不能睡着的时候,常常会想起这些暖暖的回忆。
父亲属蛇,生日是在腊月。母亲说冬天的蛇很苦,因为没什么吃的。小时候的我会认真地安慰爸爸说,至少藏好了不会被抓到,不像夏天的蛇总是会被抓起来吃掉。新的一年是我的本命年,可以撒了欢地跑,就像很多年以前的那辆自行车,只不过这次是换我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