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一个上海口音的男人:“是伟伟么,姆妈走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顿时,我心里一阵难过,泪水夺眶而出。“伊走时叮嘱我,先不让侬晓得。侬在北京,过来交关辛苦。等下葬之后,再跟侬讲。”我忍不住抽泣着:“颜师傅是大好人啊,我跟伊感情牢深咯。”
颜师傅姓颜,名云菇。31年前,我刚参加工作在毛纺厂,她是厂里从上海请来的选毛车间的师傅。厂长知道我会上海话,叫上我一起去招待所看她。她年近六十,矮小的身材,一头利索的短发。见她一个人住一间,有些孤独,便搬来与她一起住。这一住就是一年,这一年中留下的记忆,变成了我心里的一只汤婆子,温暖了我一生。
她不识字,我帮她读信,写信。她吃素,常用煤油炉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从上海探亲回来,她给我带来上海糖和二床缎子被面。一红一绿说是给我结婚用。还有当时正流行的搪瓷砂锅,大中小一套,我现在还在用,要不是她的死,我早已忘了它的由来。
她个子矮,脚小,买不到鞋。我会给她做鞋穿。她穿着可乐了,见人便说,“咯是阿拉伟伟做额。”晚上跟她聊天,聊起她丈夫,她总说在日本。后来才知道她丈夫在台湾。在她看来,这样说会比较安全。
每每说到老伴,她眼里闪闪发光,细细地给我讲。“他是远洋轮上的二副,比我高出一个头,拄着文明棍,穿着老K皮鞋。常常出海,回来会给我买许多新鲜东西。有时带吃的多了,我会分给左邻右舍。我个子矮,他给我买过无数双高跟鞋。我做了很多件旗袍配着穿……”
随着时局的变化,两岸的关系渐渐有了改善。台湾回大陆的人越来越多。老伴在台湾没有积蓄,不好意思回来。她托人捎信去,“你回来好了,我养你。”她儿子说,我爸爸,出去回来都在同一日。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而中间却相隔了40年,真像是一场梦。
自打老伴回来,为了让他吃好一点,颜师傅70多岁的人了,又找了一份织袜子的工作,每天出去上班。老伴误以为她在外面还有一个家。常常故意气她,给她脸色看。她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依然每天上班下班,挣钱贴补家用。邻居实在看不过去了,对她老伴说:“你离开的这40年容易么,她一个人扛过去多少事。”就这样他们又在一起生活了15年。
几年前,我去看她,她高兴地搂着我。临行前她把家里最好的一床蚕丝被送给了我。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带着她的一片深情,盖着它从头到脚都暖了,一直暖到了心里。
颜师傅,她身上有着中国女人特有的坚强和隐忍,贤淑与豁达,更有着对爱情的坚守与忠贞。带着一颗菩萨心肠,她活了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