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去我魂牵梦绕的浙兴里——上海最大的石库门弄堂寻过根,她远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她的苍凉让我心酸。
欣慰的是,所遇健在的老邻居、已故老邻居的后辈,都对我以客相待,那温暖,那亲热,不由我不重回与之相处的温馨日子……
我住客堂间,24平方米,在那时,是人人羡慕的大房间。我姆妈为人和善。正是这两点,我下班回家便不时发现来了“临时户口”:落地窗边立着一个崭新的大橱,那是隔壁再隔壁的楼上邻居寄放的;一辆自行车每晚准时挤在我姆妈的床后头长达两个月;再过段日子,呵呵,一个庞然大物,在几个大男人嗨哟嗨哟的“号子”声中,调着角度进了我家天井,两块黑漆大门扇生生拆下,才迎进了“不速之客”。经询问,得知是曾经的知青从东北邮运来的木料方子,给儿子打家具结婚派用场的。我悄悄问姆妈,伊拉屋里不是也住楼下客堂间吗,做啥不摆在自家天井里?姆妈讲,你不晓得啊,伊拉天井搭出一半做厨房了,哪里还进得了这玩意儿?姆妈见我有点不高兴,开导我说:“没几天好放的。不要忘了远亲不如近邻的话。你我不是也常麻烦人家的吗?”姆妈的话逗笑了我。
是的,邻里对我家的友善我永不忘怀。浙兴里的住户习惯后门进出,但正对我们后门的那排200多号的邻居却有好几户是走前门的。例如209号的郁家姆妈,214号的山东大娘,就与我们这排十分相熟。山东大娘嗓门大,倚着大前门的黑门扇,那声“小新生,回家吃饭喽”是邻居们耳熟能详的音乐,唤回了自己的孩子,也搅散了一盘鏊战的棋。山东大娘起得最早,有时,我刚在灶披间弄早饭,透过铁栅栏窗,就见大娘噔噔噔迈着小脚怀抱着一把宝剑从儿童公园锻炼回来了。她是我姆妈一天不见就想得慌的好姐妹。特别在我姆妈瘫痪的那段日子里,她为我姆妈解了不少寂寞。我这幢房的后门常是虚掩的,当我姆妈听到一声“小胜月的妈,你咋样了啊?”一准知道,山东大娘驾到了。在晚辈头上加“小”的,除了大娘,谁会这么叫呢?这一声透着亲切的叫声早已成了唤不回的绝唱。
姆妈的瘫痪让我倍感愁苦。其一就是没人给我的孩子做衣服了。我只得红着脸到175号客堂间王师母处学踏缝纫机。王家的客堂,比我家拥挤。大儿子一家从外地回来,后面的灶披间改作了住房,其余人员统统挤在客堂间了。这客堂间也比我家暗,不仅是因天井的高墙挡了光,天井里堆的杂物多到贴紧了窗玻璃也是原因。总之王师母一教我,马上戴上了老花眼镜,我从踏短裤学起,直至买了纸样,衬衫、外套、长裤都能马马虎虎对付了下来。这是一个漫长的“学生意”时段,直到我用补发的工资买了缝纫机。这样的长期叨扰,王师母一家从未嫌烦过。
浙兴里的热心人太多太多,你看,我家的煤气灶是隔壁邻居盘的,我家的司别林锁是亭子间邻居装的,我走失的女儿是众邻居找回来的,连端午粽都是180号的巧手阿珠包的。
在我的印象里,邻里间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甚至纠葛。这不奇怪,偌大个浙兴里,门与门挨着,楼上楼下连着,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现在碰到搬出来的老友,笑谈此事,都觉着桩桩皆小事,谁也不会永远记着。
十日谈
石库门风情
纪园里故事多多,一个门牌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