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在东京会馆喝蓝山,一只大鸟,从对面皇家花园飞来,忽闪着的翅膀,掠过树梢,在玻璃窗前擦身而过。坐在窗边的客人,下意识地做出一个躲让的动作。
堂前两位女服务生,从一人高的花瓶里撤下已经老去的樱花,换上了刚从院子里剪下来的梨花白。街上,因为花粉症而带着口罩的行人几乎销声匿迹——东京的樱花季过去了。
望着被塑料布卷走的樱花,我一脸戚戚然。一旁的日本朋友日吉君道:“东京向北170公里的枥木线,樱花期才到,我们可以去那里追樱。”
第二日,在银座吃了鳗鱼饭,便驱车去枥木。车子进了枥木境内,不曾预设的,樱花扑面而来,远远的,望不见尽头。一阵风,那紫的、白的花瓣,扑簌簌地批落下来,似花语,似离魂,无遮无拦地落在挡风玻璃上,薄薄地,软软地,如同婴儿的呼吸,竟是不忍掸去。不禁想,如果林黛玉还魂,不知又要唱几许葬花词了呢。一路看花,竟是看得痴呆、无语。任车子在花的领地里碎碎地碾过去,留下无数花精的叹息。
黄昏时分,到得下榻的酒店。站在酒店的顶层平台——但见远处的男体山,如中国画里的小泼墨。瀑布飞泻下来,将峭壁切割成时间的样子。山坳里,阴面处,还覆盖残雪,向阳的小径间,一丛丛樱花树,紧紧裹着花衣,一副虽是春来到、俏也不争春的气度。
此番枥木之行,本是半为探花半为温泉,既然花期还早,众人们便选了日式榻榻米的客房,换上日本青花和服、踩着木屐,一路碎步,去了露天浴场。汤池设在一个小小的庭院里,独具匠心的,栽了一棵樱花树。细风处,兜头兜脑,一场樱花雨,半个身子便被埋住了。
多年前,去杭州郁达夫旧居,其间,躺在竹榻上,啜着龙井,一阵迟桂花,散散的,闲闲的,金星一般,落在这里和那里,那种晚香,却也只找得出一个字来形容:醉。此刻的樱花雨,夫复如斯,也只得二字:袭人。
洗完温泉,神闲气定。用和服裹紧了一身的樱花气息,信步来得餐厅。日吉君用漆碗盛来寿司饭。但见莹莹的米粒上,蛋皮丝、紫菜、腌渍姜片中,一片烟霞红,初初一照面,煞是惊艳。一问才知,那是樱花砂糖。
在日本,有专门制作樱花原料的手工作坊。不是所有的樱花都可以食用。开花的樱花有三四百种,而只有两种适宜入口——八重樱可以食花,大岛樱则可以食叶。
最早食花的人一如中国最早食螃蟹的人。十八世纪的江户人,也就是今天的东京人,便是最早食花的人。江户的花痴们还不断将樱花杂交,创造出了许多新的品种,跻身于日本数百种樱花之列, 据说,最早的樱花食谱是一道茶,添加了盐渍的樱花,置身在绿茶中,独特的口味特别适宜在节日的午后享用。到了明治时代,也就是1868年-1912年间,花痴们又把樱花引入了甜点产业,此后,樱花料的食品层出不穷。
樱花产业有很强的季节性。每年只有7-10天的时间可以收获樱花。如果花瓣淋了雨,便不能采折了。制作樱花原料的过程类似酿造葡萄酒。经过一段时间的储存后,工人们先用日本梅子汁浸渍樱花,然后和上食盐搅拌,待到搅拌均匀,将樱花倒入巨型的桶里,压上石块。一个月后,花瓣的颜色从粉红转入桃花红。腌制好的樱花料,制成粉末、花酱、花汁等品种,在第二年,销往各地。
在日本享用美食,最常遇见的便是名为“馅蜜”的传统甜品。它由红豆沙和糯米精制而成。馅蜜全年有售,只是到了春天,馅蜜里会加上樱花碎来提醒人们季节的变化。
樱花对日本人是蚀骨和销魂的,弄得我这个外乡人,也快变成樱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