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岁暮，朱昌言伯仙游已两个月。他家人欲将其毕生所藏青铜器及吴湖帆先生书画精品付之刊印，以作纪念，邀我作序。我与昌伯志趣相同，相交逾30年，忆往昔与昌伯谈艺论画，乐趣无穷，缅怀之情涌上心头，惘然久之。

　　昌言伯字嵩璠，1917年11月1日生於宁波镇海。斋名九如园、堂堂堂。昌伯雅爱文艺，收藏的领域也很多，字画粗略估计近千幅，其他诸如石器、家具、各类案头文房都有搜罗。为人又极性情，经常任由经纪掮客朋友游说随手买下，所以家中越堆越多，进去犹如进了古董店。昌伯家有一小花园，可谓别有洞天，占地五百余方，在香港少见。

　　上世纪60年代初，先舅俞叔渊先生介绍他梅景书屋同门董慕节丈于先父母，我亦得以熟识。董伯富藏吴湖帆先生之书画，曾在他家中见吴氏仿古四屏，虽是小品，却是至精之作，且是其授董伯古人写画之法。80年代中董伯告诉我他想为吴湖帆先生出画集，嘱我如见吴氏精品务必代为拍摄正片，以便收集出画集之用。我将此语告诉昌伯并问可有吴氏作品，他遂邀我前往他家，始惊见其藏吴氏作品之精之多，许为香港藏吴画第一也不为过。

　　昌伯寡言，不喜显耀其藏品，是位隐於市的藏家，在香港鲜有人知道他藏品如此之精。我因与他谈得投契，他大部分藏品我都拜读过。他若有新收到吴湖帆之精品，也会邀我一同品鍳，如果有印章在身亦会叫我打个鉴赏印以识眼缘。昌伯对我特别提携，他藏有吴昌硕书法四页，极精，欲裱成手卷，广邀当时艺坛巨擘为之作画，昌伯集齐之后竟嘱我添补一页於尾，当即大有受宠若惊之感。

　　我常与昌伯相约游荷里活道觅宝，那里是古董店密集的地方。一日他来电约我陪他去看香港花园之荷花展。香港花园有一室内花园，在半山，须步行方至。昌伯半途已力有不逮，对我说：“你上去代我看看，回来告诉我”。我已感觉他的体力正走下坡。昌伯自感精力日益衰退，开始作出退休之安排。2000年将他经营喉管之泰记有限公司转让于我。

　　九龙塘会所中餐厅三号厢房是昌伯一家每逢星期日中午与众亲友小辈相聚之地。近两年昌伯虽精力渐弱，已不外出应酬，亦不在家招呼朋友，但每星期天我总会去三号厢房打个招呼，聊几句，从未中断过。因此关系，朋友中我可说是除他家人外与他见面最久的一位了。记得有一次，昌伯已行动不便，他叫耀南约我去九龙塘会所喝咖啡，告诉我他有陈巨来刻田黄印一枚，是我没见过的。但他自己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说找到后给我欣赏。为这小事也要借个借口去谈谈话见见面，忘年交便是如此！最近一年我过去三号厢房与昌伯打个招呼，家人说已不认得人了，但偶然尚能认出我是谁，很是高兴。去年底我照常过去，他望着我却没有叫我，大家知道他已不认得我了，我心中一痛，跑入洗手间为之大哭。

　　此序之作，感事怀人，千绪万端。常因一时之感慨而不能自已，既为故友留些痕迹於世，亦以明薪尽火传之意。

　　（本文为《万松金阙——朱昌言藏吴湖帆书画目录》序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