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早出晚归的我们来说，那守卫在马路边的路灯有些被冷落了，从来感觉不到夜晚路灯带给我们的这份平和安详。如果有一天它不亮了，我们才知道我们已经习惯在路灯的呵护下行走。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我也是两鬓见白，很忧伤地想起小时候弄堂里默默无闻的路灯。

　　那时，空调两个字也没听说过，住在弄堂里的上海人家，连电风扇好像也不曾见过。石库门的夜晚，弄堂里是夏天乘凉最好的去处，家家户户石库门洞开，男女老少全部在路灯下乘凉休闲。小孩子们则在路灯下写作业做功课，大人们摇着蒲扇享受，嗑家常，张家长李家短的，也有些花边新闻。

　　黄昏，要启用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电灯，也要请示妈妈。人在弄堂里，家里的电灯就自然关掉，尽管这盏灯的功率总是很小。好在弄堂的路灯从窗棂的格子里照进来，昏暗的房间里仍隐约可以借到路灯的光线，这盏灯彻夜长明，成了我们的床头灯，却不需要交电费。

　　妈妈总是太过节省甚至有些苛刻。早上吃泡饭，大小四口，妈妈给的钱只能让我买回两根油条，回家后妈妈把油条一根拉成两根，仍然是每人一根。看到妈妈总是留下她的那一份让我们小孩再分享，我们仨小孩总是很听话。

　　看着妈妈如此艰难，也想着为妈妈分担些，于是，我暗暗地想了一个办法。那天抄电表的叔叔来，我就自告奋勇说，我会看数字，于是我利索地爬到写字台上，正好够着电表上的数字，我把看到的数字记在心里并暗暗减去10，然后让叔叔写在本子上。妈妈操心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说，我们借了路灯的光，电表也转得慢了。下次抄表我记着要减去20，以此类推。冬天到了，叔叔来抄表，抄出来的数字让妈妈吓一跳，一个晚上在床上疑惑又叹息，电费怎么这么多！“小孩读书不好，阿拉伯数字总认得吧。”妈妈还在嘴里絮叨。我知道我又做了坏事。但绝不敢坦白，心里怕怕的，乖上一整天。

　　今天，谁家还借路灯的光线为家里照明？

　　妈妈或许就是那盏路灯，年岁也长了，电压好像不足。好东西也吃不动了，路也走不动了，我们去看她成了她的奢望。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拉开窗帘，看见母亲的光辉仍孤独地洒在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