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某日黄昏,班长对我说:“指导员让你去连部,有团首长找你。今晚你的岗哨,我已另作安排。”我满心疑惑,是咋回事?
我整了下衣领,“报告!”一个立正加军礼。“请进。”指导员带着笑意,分别作了介绍:大高个子,是团政治处主任;个头健壮敦实,是保卫科干事,周姓。周干事带着四川口音,开门见山:“小陈,今晚我跟你杀两盘。”我有点受宠若惊:我平素爱弈,但连队鲜有对手。今天团首长居然找我下棋!
我俩来到会议室挑灯夜战。不知是兴奋抑或紧张,首盘我下得过于谨慎,一路下风,残局中靠对方疏忽,侥幸成和。次局我架起当头炮,他竟还摆中炮,蓄意对攻,我索性放开手脚,挥车跃马,最终在厮杀中捷足先登。二三个小时互有胜负。周干事颇谙兵马之道,开局尤擅斗炮,风格喜攻好杀,似在诠释军人敢打硬仗的胆魄内涵。
对弈间隙,他聊起:“指导员到团部开会,曾说你是与众不同的上海兵,休息天,别人打老K(扑克),你却独自钻研棋谱。”原来如此!言谈中,他作了自我介绍:周维华。同是爱棋人,无需多少感情养料,一杯清茶,数盘对垒,遂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末后,他鼓励我:“今年‘八一’建军节,团运动会增加象棋项目。我组织,你参赛。若能夺冠,我向政委推荐。”嗬,闻听此言,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休息天,我步行五六里地到团部去看他。他的办公室简单洁净,坐下不久,他打开墙边一只挂着锁的军用木箱,里面放着文件、手枪,外加几本象棋谱。他勉励我:“下棋要走正着,当兵也要端正思想,加强锻炼,克服上海兵吃不起苦的缺点。”大音希声,寥寥数语如醍醐灌顶,说得我点头频频。
“八一”节到了,我报名参加象棋和乒乓球比赛。赛地设在机关大楼,两个项目穿插进行。我一会儿坐下对弈,一会儿挥拍上阵,结果得了象棋冠军、乒乓球第三名。团首长笑夸:“上海兵脑瓜灵。”此后,我团组成一支三人象棋队:老周,本届亚军、浙江籍后勤助理员和我。逢年过节,我们解放军队参加县、专区的棋赛,小有名气……
时光倏忽,超期服役的我,要退伍了。周干事特到船码头依依送别,我们相约书信联系。此后,凡他出差路经上海,总到我家做客。鸿雁往来数十年,直到他解甲归故里——内江老家。上世纪90年代,有两次全国象棋赛在成都、乐山举行,我有机会参与赛会,便提前入川,看望他全家。其间,老周邀来当地高手与我切磋。他最小的儿子,大名周棋。真是爱棋之人!
汶川大地震,波及内江,我两次去电慰问;上海台风暴雨,他当晚即来电问候。殷殷之情,如同亲人。马年春节前,我给他写信,称他舅舅。信中道,“你与我母亲同姓周,又与我舅舅同年。……我俩除了棋缘,更有一生的亲缘,请接受我这一声迟到的称呼吧。”他接信后来电:“江南之秋,天高气爽。届时,我想到皖、沪一旅,看望你和老战友。咱们上海再战!”还是那一口沉沉的四川乡音,情深意笃。而今盛夏已至,金秋还会远吗?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