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远先生是定居美国的英国望族,是闻名于世的亚洲艺术品鉴赏家和收藏家。事实上,安先生对中国一贯友好。当得知自己在港澳购得的五代武士浮雕、西周青铜器“归父敦”是盗墓贼的赃物时,先后两次主动和有关方面联系,无偿送还中国。不少到过美国的中国文博专家得到过他的热情接待。1989年10月,我去纽约展览交流,同样得到了安先生的邀约。
先生的家在大都会博物馆右首的斜对面。门铃响过,一位男佣利索地开启门扇,引领我们入内。暗窄的过道里,突然蹿出一只齐腰高的大狼狗,虎视眈眈,低声吼叫着,让我毛骨悚然。我想,要没有熟人的照顾,恐怕两三人都对付不了它。转入敞亮的接待室,安先生早已迎候在那里,忙不迭地招呼并询问各人喜好的饮料。我说“喝茶吧。”话音刚落,发现先生的面色有些尴尬,并与男佣急切、轻声地说着什么。我感觉有些异样,原来,我随意的一句,反而难为了主人,因为,在他家可乐、威士忌样样都有,独缺茶叶。我连忙改喝可乐。初来乍到,主人家的狗、茶,把我弄得有点神经紧张。不过,职业的缘由,我立即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惊、所陶醉。地上是中国清代瑞龙图案的宫廷地毯,窗户旁是栩栩如生的唐代石刻菩萨,墙上是色彩鲜活的元代道教壁画,茶几是东汉青铜车马,门后伫立的是唐代陶俑,多宝格中琳琅满目的古代瓷器……目不暇接,我仿佛来到了阿里巴巴的宝库。
先生是位眼光独到、头脑敏睿的藏家,1971年他编写的《中国家具》一书的出版,在整个西方立即掀起了中国家具收藏热。1996年,北京方面曾希望购置他的《淳化阁帖》,安先生提出可以用翡翠或家具交换,结果,拿来的翡翠,不入他的法眼,还伸出手指说:“看看我这个翡翠戒指……”显然,质量有限没能成交。不过,对这枚戒指我倒是有过很深刻的印象。那次在他家里,特意把我拉了过去,将那枚刚刚获得的戒指沾了点唾沫(性情中人),使劲地在衣襟上擦拭,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只觉得眼前一亮。这是一枚翠绿粉嫩,细洁润泽,器表晶亮若一泓清泉般的绝品翠戒。看看当今市面上家具、翡翠还在不断暴涨着的天价,不得不叹服安先生的远见卓识。
数天以后,我有事前往大都会博物馆,刚走到馆前的喷泉广场,隐约听到背后有人用美国腔的中文叫张先生。回顾四周,没有我认识的人呀!茫然间,一位衣着时髦、五官精致、蛾眉红唇的美女(极似当年在国内热播的电视连续剧《鹰冠庄园》里的角色)紧盯着我,原来,她是安先生的助理,受安先生的委托,赶在我回国之前赠送我一架小巧玲珑带灯光的放大镜。我专研古玉,更觉雪中送炭,我忙不迭地连声感谢。
我与安先生一面之交,回国后,仅给他邮寄过一些他关心的良渚古玉的资料。8月3日,先生以85高龄病逝,我不知是没能亲自感谢过他还是……总之,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