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拜会了92岁的姚莉。电话里她说:“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谁也不见了。”后来又说:“但你从上海来,怎么也要见一下的。”见面是在她常去的酒楼。约喝下午茶。如今上海人说喝下午茶,多是英式下午茶。香港也有英式下午茶文化,但更多市民的下午茶是在酒楼里吃点心、饮茶水,是粤派的下午茶。
她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由菲佣扶着,迎面相见的时候,一脸的微笑,那是姚莉的招牌笑容。让人感动。
坐下来点单,她熟门熟路。我跟香港有线台的主持人严从天一起来的。酒楼里的服务大姐走近来问她:“是你的孙子?”她笑而不语。我们也笑。真不敢乱认亲戚,这个人可是姚莉。几乎没有人没听过她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她是从老上海的风花雪月里走来的传奇。又在香江边绽放了半世纪的光彩。
我何德何能?传奇肯见我,只是因为那句:你从上海来。
上海,于她是遥远浩淼又难割难舍的所在。她是1950年从大陆到的香港。此后多年未曾回去。再访上海时,故乡已经物是人非。我问她想不想上海,她说:“想的。”但问她想不想回去,她说:“回去干什么?亲人都不在了。”上海仍在原地,只是姚莉心底的上海已经不再。酒楼的点心单里正好有“南翔小笼包”,我特为指给她看,她一挥手,“勿灵额,勿地道。”
她对一起来的小天是主持人这件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我喜欢看电视。”她说。平时要看很多的电视、很多的新闻,知道天下在发生着什么。她是从上世纪30年代走来的,但活在21世纪的当下。只是生活上就是她和菲佣两个人,孩子都在海外。过年怎么过?“我一个人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带了中唱新出她的黑胶唱片和收集的老唱片给她签名。她很开心地签字。服务大姐又走过来:“咦?唱片上这个人是你?”大惊。在她的眼里,姚莉只是常来吃下午茶的香港婆婆。
容颜不是唱片上的青春少艾了,但笑容一尘不染。她的心里燃烧着乐观的小宇宙。和她同期的周璇早早走了,和她一起南来香港的哥哥姚敏后来走了,和她关系邪气好的李香兰不久前走了。生老病死对她来说早不是什么问题。回想当年,邓丽君还是由父兄带着来拜会她的台湾小妹妹呢,岁月一晃,邓丽君走了都快20年。
她说:1950年的时候,曾想过自杀。但是后来没有自杀。她活下来了。“老天爷没有让我死,就是有更多的什么等着我去经历。”30岁没有死,现在她92岁。她笑笑地对我们说:“年轻人,心里要有爱。”
告别的时候,我们想送她回家。她说不必。既然出来,就再走走。北角的酒楼门口,香港的人流中,我们挥手再见了。
看着传奇姚莉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人海中,耳边响起的是她的那阙歌—— “玫瑰呀玫瑰心儿坚,玫瑰玫瑰刺儿尖,来日风雨来摧毁,毁不了并蒂枝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