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怀巨额赃款潜逃国外,到身无分文时要靠讨饭为生。这17年对于张宏来说,是一段坎坷艰辛的日子。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呼吁更多像他一样的人早日回国自首?昨天,记者在看守所,隔着铁栅栏与张宏进行了一番对话。
记者:这17年逃亡的经过,能简单介绍一下吗?
张宏:1997年10月,我从香港转机去了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之后印尼90%的地方我都去过,待的最长的就是雅加达和巴厘岛。做过很多工作:去矿区找矿,在棕榈园采过棕榈籽,在海边养过虾、石斑鱼,还在茶园里种过茶树,当过黑导游,一言难尽,很多了。
记者:开始的时候应该生活还可以把,后来没了钱,是不是生活很困难?
张宏:感觉很好,因为赚的是自己的钱。花的是自己的钱,觉得很安心。
记者:你当初带过去多少钱?
张宏:记不太清了,六七十万吧。
记者:多长时间用掉了?
张宏:不到12个月。
记者:为什么会这么快?
张宏:easy get easy go,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应该是你的,去得也会很快。用一句印尼的话来讲:从魔鬼那边拿来的钱,花在了魔鬼身上。
记者:具体一点呢?
张宏:有一个比较灵活的身份在印尼,可以用这个身份去第三国。这是我原先的设想,结果呢,很不顺利,换的身份都是不被认可的,前后换了7次。直到最后一个身份才算是合法的身份。
记者:怎么换身份的?
张宏:就是通过黑市,第一次花了1.7万美元,他们告诉你这是真的,但实际上用的时候却发现,是假的。
记者:就是上当了?
张宏:对,语言不通,又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每一个字的后面都是一个骗字。7次换身份,只有最后一次是真的。村长、镇长都有签名的,这个身份只花了2块5不到的手续费。因为我已经在他们的村住了半年多,邻居关系很融洽,碰到好人了。
记者:在那里是不是经历了印尼排华?
张宏:是的,冤枉钱花了很多,住在公寓房里,每个公寓每三天要交5000人民币,去请警察或者军人来保护。前后有两个礼拜的时间。
记者:逃在外面是什么样的心情?
张宏:开始很紧张,很害怕。也想到过自己被抓的那一幕,像看电影一样的。大概在五六年前,想得特别多。也想过要回来(自首),但是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就是一直拖着。
记者:你当过导游,应该会碰到过不少国内的旅行团吧?
张宏:断断续续,最近的10年,接触国内的游客比较多。我一般不讲上海话,也装作不懂上海话。
记者:你的口音感觉已经完全变了,是刻意的吗?
张宏:(用上海话)我是上海人,标标准准的上海人。但我是特意回避我的口音。现在讲回来,慢慢调整,但舌头还是不灵活。
记者:人家说乡音难改,你做导游碰到上海人听到上海人说上海话,会不会有特别的感触。
张宏:当然会有。比如说,到了一个景点,我会特别出一点钱买点水果分给他们,理由不讲的,就这样分给大家吃。
记者:在那边最艰难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张宏:就是责任关过不了。看到周边的朋友,都是有家庭的,对父母、子女都是有交待的,那个时候,就感到自己对不起自己的家庭。
记者:生活上的困难有吗?
张宏:也有,但这些都是能很快过去的。可能我脸皮比较厚,我没钱的时候,会去和完全不认识的人讨东西吃。
记者:和国内的老婆孩子联系过吗?
张宏:联系过。两年前不是开始有微信了吗。
记者:家里人有没有叫你回来?
张宏:有的,但当时我还是没有那样的觉悟,后来警官告诉我,是没有那样的勇气,我觉得是这样的。世界上,哪怕每一根草压在石头下面,它都要找一条缝生长出去,更何况我是有思想的人,总是想能够自由地活着,就是抱着这样的幻想。对不起。
我想,如果有选择,我一定肯定不会再这样做。如果有和我一样的人,目前还在世界各地逃亡的话,还是早点拿起我没有拿起的勇气,主动回来自首。这样会比较好,路会比较宽。
记者:有没有想过,如果警察不来抓,这辈子就在那里过了?
张宏:想过。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就会给自己一个标准,就是60岁,60岁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就是这边。当然,讲得自私一点,就是60岁了,人的各种私欲也少了,那时候回来坐坐监狱,可能对自己也算是一个交代。
记者:是不是曾经想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太会有人来找你了?
张宏:本来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也不会做导游,做这种和国内有密切接触的工作。
记者:为什么肯接受我们采访?
张宏: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对我的采访,对我们的社会,对其他的人有一些正面帮助的话,我完全愿意。我也跟警官讲,我不要请律师,我愿意服法。如果一审判我20年,我不会讲“不”,也不会申请减一天。该还的我来还。我没有自首的勇气,但我有服法的准备。
记者:上海民警来抓你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张宏:当时我们正在开会,商量三天后接待中国来的一个团。这时候两位警官进来走到我边上,他们用上海话问我: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吗?你还记得以前做过什么吗?我一听到是上海话,我就知道完结了。
本报记者 潘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