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足以败家、足以祸国,且不说。奢侈伴随虚荣,虚荣可不是好性情。对有些人来说,奢侈品是用来展示与炫耀的利器,曾见某人,节衣缩食,为买一名牌包包,包既得矣,又望得到某名牌服装,于是开始新一轮的节衣缩食。奢侈助推欲望,人之欲望又何能填平,此所以未尝见某人一舒眉头也。何曾日食万钱,犹曰无下箸处;唐代做过宰相的元载家积胡椒八百斛,还嫌其少,可见有条件奢侈者,于奢侈中感觉的乃是不足。所以马克思要说:奢侈是同贫困一样沉重的包袱。
有人以为能过上奢侈生活方为幸福,但我们很难将充满欲望、难以填平的心灵与安详与真正的幸福联系。
自己生活奢侈,却待人慷慨,又好行善,即并不牺牲其美德的奢侈,其害处或者较少,然这样的奢侈者较为少见。
奢侈诉诸感官快乐,感官快乐最须适度,不能过分,然入奢侈之途者,鲜能自制,孔子说:“奢则不逊。”奢侈者常疏远理性,失却理性制约的奢侈,最易失德,奢侈滋生贪婪,也可以说贪婪是奢侈的附着物,贪婪意味着多多占有,而念念在兹,岂能不败德损性!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中说得明白:“奢则妄取苟求,志气卑辱。”媒体曾载贪官胡长清向二十岁出头的小情人下跪,其人格之卑下,令人作呕。一意追求奢华,良好的品德必退避三舍。
犹太先知以奢侈贪婪为“孽缘”,须警惕畏惧:“凡其畏惧孽缘过于其聪明者,其聪明长存;凡其聪明过于其畏惧孽缘者,其聪明亦不能长久。”此智者之言,可发人深省者也。
奢侈甚或引致堕落,也即民间老太所谓的“作孽”。晋武帝赴王武子宴,食肉味美,不同寻常。问之,说是用人乳喂养而成。晋武帝不平,不食而去。前些日子媒体报道国内富人有吮吸青年妇女乳汁之风,食色兼收并取,其作孽、堕落又过于王武子也。又有报道称前华润集团董事长宋林,奢华成性,在香港豪宴一次,即费百万,有一回宴客,花一百六十万,骇人听闻,他的这种奢华,不仅作孽、堕落,直为犯罪矣。因为所费皆公款也。
当然适当的享受不同于奢侈,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喝喝好茶、读读古书、赏赏名花、吃些精美的食物;穿几件轻软的衣服;养几盆紫罗兰、五针松;听听莫扎特、贝多芬;有时去海滩散步,山间看云……清风明月,触处成景,我们不拒绝这样的“奢侈”,但我们绝不执著于此。大自然的慷慨在于,真正高尚、有益的享受不一定需要付出大量的金钱,这样的“享受”,给我们带来的往往是通脱、愉悦与知足的感觉,使我们分外欣赏、珍视自然之美、生活之美。
人生一世,可以给我们带来深刻持续快乐者最关乎心灵,此所以“孔颜之乐”为前人乐道,孔子、颜渊是仁者,也是智者,值得我们效法。休谟说:“一心迷恋餐桌的奢华,却对志向、学问或交谈的快乐毫无兴趣,此乃愚蠢的标志,与性情豪爽毫无瓜葛。”奢侈者的人生绝不丰满,缺陷多多。有人开开跑车,泡泡小妞,时时豪宴,打几场高尔夫球,就以为自己的快乐与价值超过别人。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只能像休谟那样,视之为愚蠢了。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说:“有一天我富裕了,我也不选择过奢侈的生活,因为这不符合我的价值观。”这话,借用陶渊明之诗句,可谓“此中有真意”,希望世上崇尚奢侈者也能来辨析辨析,领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