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会长:
您好!
承您邀请,上海几位喜欢弄弄笔头的老饕,到吴江来领略第十二届美食节盛况,并与市民交流。我叨陪末座,深感荣幸。
您让我对吴江菜“点评点评”,实不敢当。在非常精于烹饪的苏州人面前,尤其在您这样的老法师面前,再老练的耍嘴皮者,也难以藏拙,更不用说指手画脚一番了。老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我当然还不至于这样容易被“收买”,因此“高开高走”,但也决不肯违心地“描黑”当地的佳肴,好像有意要撇清与吴江的瓜葛似的。
我对吴江菜的第一个好印象,是当地出产的农副产品大都被“搬”上了普通市民的餐桌和对外营业的餐馆,从大米到蔬菜,从茶水到副食品,乃至水果,它们和厨师一道,生于斯,养于斯,服务于斯,打上了浓重的地方印记。光这一点,就让上海人羡慕得很。上海人吃的米,可能来自东北;吃的菜,可能来自山东;吃的鱼,可能来自浙江;吃的肉,可能来自河南……就连上海人喜欢吃的大闸蟹,不就是来自苏州嘛!我并不是说上海因此而“悲剧”了,而是想说,饮食虽然是一种生理活动,其实还是一种移情寄托,否则就无法理解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叶圣陶的《藕与莼菜》、汪曾祺的《端午的鸭蛋》、陆文夫的《姑苏菜艺》、苏青的《谈宁波人的吃》、车辐的《成都的“鬼饮食”》、端木蕻良的《东北风味》、梁实秋的《爆双脆》……写得那么深情;也无法理解“莼鲈之思”这个典故,多少年来为何如此让人津津乐道。
吴江人在饮食上的得天独厚,造就了温婉的文化性格和精致的生活趣味。这是非常容易被人忽略的。我在吴江得到了体验,也因此格外推崇那种“因地制宜”的餐饮路数。
要说第二个好印象,是吴江人“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一门心思把自己那点看家菜、特色菜、经典菜做好、经营好、保存好。现在,一提起创新,有人就要鼓噪什么“中西融合”“南北打通”,无非要把本来吃了几十年的菜改造成蕴含了所谓“新元素”“新成分”的菜,让你吃不出原来的地方特色,以适应年轻人或外来客的口味。我不能说这是一种毫无价值的尝试,但以消灭在百姓日常生活里仍在习用、已形成“固定格式”的菜色、味型为代价,是不足为训的。我看您的微信,您一直在和一些老法师探讨怎样把苏州菜烧得地道,烧得精彩,烧得合理,烧得好吃;再看看您的师傅华永根先生,到处转悠,到处指导,到处推广,到处发布;加上“吴江美食节”连续举办了十二届的事实,就知道你们对苏州菜倾注了多么深厚的感情,是把它当作一种事业,一种使命,一种责任来做。一般人根本办不到,也没这般热情,更不要说坚持了。
您的师傅给我们看过一份他的“保留节目”——“独一桌”的菜单,从中就可以看出老一辈名厨的追求。像“冬季宴席菜单”里“热菜”一项的“白果大玉、清炒蟹鲃、冬笋鱼片、鸡粥鱼肚、如意芽菜、菜心双方、松鼠鳜鱼、鸭泥腐衣、六福砂锅”以及“夏季宴席菜单”里“热菜”一项的“碧螺大玉、糟熘塘片、苏式汁肉、松鼠鳜鱼、鸽蛋海参、生炒鳝片、莼菜银鱼、雪花蟹斗、上汤时蔬、西瓜童鸡”等,这次我们大多没能品尝到,可见我们对于苏州菜的认识,很可能是孤陋寡闻的。
上海人到苏州游玩是稀松寻常的事,我不知道有谁那么完整、那么准确地品尝过上面罗列的菜肴?就是在上海,要找一家能够展示经典苏州菜的馆子,也很不容易。好几年前,我和江礼旸、沈嘉禄等有名的美食家跑了很多路,专诚去上海西南角的一家叫“吴门人家”的饭馆品尝号称正宗的苏州菜,大为惊喜。至今还记得主其事者的一句话:“真不好意思,如果食材全部从苏州运来的话,味道就更纯粹了。”这家苏州菜馆现在还在不在,我吃不准。苏州风味的馆子在上海很难经营长久(苏州面馆除外),也许主要因为食材的来路问题吧。而在吴江,这个问题是不会发生的。天时,地利,人和,你们都有,应该可以做得更加出色。
在与吴江市民交流时,我说过:苏州菜,是有特点的,它比杭州菜更像一种“菜系”。要使它延续下去并发扬光大,有些地方要坚持住,不动摇。比如,一、保持“甜”的特质。苏州菜的基本味型之一就是甜,取消甜,就是把苏州菜边缘化。不要因为外面川菜风行,就抑甜扬辣,结果得不偿失。没有“甜”,还叫苏州菜吗?外地人来品尝苏州菜,难道是冲着剁椒鱼头、麻婆豆腐来的吗?二、最大可能地采用当地生长的食材。苏州的食材丰富而高级,弃而不用,岂不可惜?物尽其用,品质就有保证。要知道,所谓的苏州味,首先是由食材提供的,其次才是烹饪方法。三、要给世人展示出真正的苏州佳肴,而不是偷工减料、“暗渡陈仓”的伪味、假味、次味、乱味、杂味、腐味,这需要苏帮厨师齐心协力去努力,去完善。四、要主动出击,多宣传,多展示,多推广,多设点(比如在上海开出一批苏帮馆子),让苏州味道先在上海占得一席之地,进而走向全国,走向海外。
在餐饮上,越是“地方的”,就越是“全国的”“世界的”,就越能吸引食客,就越能流传下去,就越能保护自己。作为吴越美食推进会的会长,作为一个再专业不过的人士,蒋会长,您同意我这些肤浅的意见吗?
顺颂
撰安
西坡
2014.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