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那你调查什么　

　　父亲连夜打电话来。她对父亲说：“事已至此，祝福一下吧。”父亲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没再交谈。她虽是博士，却没有体面的工作。老谭负责生活的一切。她在湖边的大房子里无事可做。几年后的一个春日，母亲突然打来电话：“你爸病了。胃癌。”三天之后，她回到北京。父亲的手术还算成功。

　　回到芝加哥，她鼓足勇气告诉老谭，她要回北京生活一段时间。老谭陪她回到北京，买了房子和汽车，安排好生活必需的一切。老谭独自返回芝加哥。走出机场的一刻，心中一阵感伤。他盼望她能果真像一只燕子，在季节变换后飞回家来。然而两个月之后，盼望已成奢望。她在万里之外，找到一份老谭完全不了解的工作。老谭从不轻易打她的手机，但昨晚他不得不打。在电话里，她惊慌失措地说：“我一切都好！”难道仍是为了工作？老谭买了当天的机票。

　　第二天晚上，不到八点，燕子就决定下班。工作以来最早的一次。诡异的短信，簋街的胖子，昨夜的公寓车库，让她昨夜心情格外忐忑。但即便是晚上八点半，小区的地库仍是同样的寂静阴森。电梯门上挂着牌子：电梯故障，请走楼梯。楼梯里依然漆黑一团，只有自己的高跟鞋咚咚作响。终于走到三楼，一路太平。

　　燕子正要开门，手却停在半空。门缝里怎么会有灯光？燕子屏住呼吸，却屏不住心脏的狂跳。耳朵贴住门，屋里的确有动静！找保安还是报警？电梯按钮完全不听使唤！燕子把手伸进皮包。手机光滑如一条鱼。燕子灵机一动，远远地躲进楼道拐角，掏出手机，拨下自家的号码。铃声响过三遍，电话留言响起来：“你好。我现在不在家。听到提示后请留言。”

　　燕子深吸一口气，用手捂着嘴：“喂喂？谢春燕？在家吗？别假装听不见。我们马上就到你家门口了！一大帮呢！你准备开门啊！”留言机嘹亮地直播，楼道里都能隐约听见。门内果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燕子缩进黑影里，甩掉高跟鞋，捡一只握在手上。她要看清到底是谁仓皇而出。根本没人仓皇而出。电话里突然传出蹩脚的国语：“阿燕？是不是你？自己给自己打电话留言？你搞什么鬼？”

　　客厅中央摆着两个大号的空箱子，东西都堆在旁边。老谭把美国超市都搬回来了。老谭穿着T恤衫和运动裤，盘腿坐在地毯上，拿着一把钳子。

　　“刚到？怎么没告诉我？”燕子惊魂略定，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她盼着老谭张开双臂，老谭却瞪着眼反问：“告诉你又怎样？”“可以去接你……”燕子心里一阵酸。老谭不语，全神贯注盯着箱子。“箱子坏了？”燕子又问。“刚才上楼时被我拖坏了。”老谭闷声闷气地回答。老谭不善言辞，却是万能的维修工。从收银机到抽水马桶，无所不能。“你自己把箱子扛上来的？”燕子想起来，电梯坏了。“干吗带这么多东西？北京都有的卖。”“这里的质量不好，而且还很贵。钱不是这样浪费的！”燕子站在原地，看他将铁丝扭过一个弯：“吃过晚饭没有？”燕子摇摇头。“先去冲个凉。晚饭马上就好！”老谭还是没看燕子。客厅里弥漫着鸡汤的香味。

　　二十分钟之后，客厅地毯上的箱子和小山都消失了。餐桌上铺着新桌布。桌布上是鸡汤、青菜和红酒。老谭头仰在椅背上，半张着嘴打呼噜。燕子蹑手蹑脚地坐在椅子上。老谭一下子醒过来，使劲儿揉揉眼睛：“冰箱里都空了。你平时有吃东西吗？你好像又瘦了。有那么忙？给你寄的西洋参，还原封没动放在柜子里！”老谭好像生气的父亲。燕子不声不响地喝汤。

　　“每天收工都这么晚，到底是一份什么工作呢？我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咨询公司。商业调查。”燕子尽量使用平和的语气。

　　老谭突然警觉：“是不是就好像中国城里那些侦探？跟踪别人的老公么？你不是博士么？为什么不找一份光明正大的工作？”“不是你想的那样。第三者的事儿，我们可不查。”燕子眨眨眼。“那你查什么？”老谭半信半疑。“我现在正在调查一家公司。”“什么公司？”“山西万沅一家生产煤炭机械的厂子。”“干吗要查人家？”“看看有什么问题呗！有家英国银行要投资，但那家公司的背景好像有点问题。可能跟黑社会有关系，还有可能涉嫌非法私有化。”“真的？！黑社会？”老谭大吃一惊，“怎么个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