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日子上台北阳明山的车子不多,但到了花季,窄小的山路,在风光明媚处,路不管是否画上红线,轿车一辆一辆地并排停着,甚至人车争道,为多看一分艳冶。
初冬暖阳里,过了“故宫博物院”直行不远,左拐沿着细小蜿蜒的山路,开始盘旋而上。南方的天气温煦,近二月的青山不待东风,枝上的五色鸟已唱红了遍野的山樱,一个转弯,眼睛时被满枝的樱红夺去,踏着油门的脚就不觉放轻,慢下来猎取一抹胭红。
平菁街42巷是草山里樱花开得最密最盛的地方,倘若不开车,在剑潭捷运站坐小19或303公交车都可到达。巷内数里富士樱花,在傍着白色栏杆漫开的时候,醉人花韵,使得狭小的巷弄,霎时游人如织,自清晨至傍晚,都络绎不绝。
在巷中“禾丰农场”停车场栅栏外,有一条小径可通往公平桥,顺着这条小径走去,可以窥看到为数不少沐浴在冬日里的富士樱。
西湖有梅,林和靖所钟爱;西湖有桃,袁中郎所倾心。不知西湖有没有樱花?葬在孤山下,水滨边的曼殊和尚最喜爱的了。小时候偶然读到和尚的一首本事诗“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甚是喜欢,借得柳亚子所编的《苏曼殊全集》,始知和尚一生振奇。或有人论曼殊“身世奇,际过奇,性情奇,行止奇,思想奇,文学诗画尤奇。”信是如此。
二十年前在台北和平东路上的闻名画廊,见苏曼殊所画小幅,构图极类曼殊于甲辰年南归岭海为其友念安所属作茅庵偕隐图,但画上没有邓秋枚与蔡哲夫题记,只在画幅上方诗唐有黄晦闻题有数句,故知非为一图,可惜日子久了,所题为何已不复记忆。只闻此画为一出家人购去,数年后圆寂,画就不知流落何方,当日没有囊入寒斋珍藏殊觉可惜。
此画上有一道撕裂痕迹,虽经裱背,依稀可辨,这倒令我想起马仲殊“记曼殊上人轶事”云:“曼殊善绘事,每于清风明月之夜,振衣而起,匆促间作画。既成,即揭友人之帐而授之。人则仅受之可耳;若感其盛意,见于言词,语未出口,而曼殊已将画分为两半矣。曼殊一生,事多类此。”似又谋合。
古时文人以樱花入诗者不多,曼殊以少时寻常所见,写此一首本事诗,樱花一时之间似能与梅花并美。
在台湾气候宜人,常是梅、樱相次开发,樱灿于北台,梅盛于中、南。暖暖冬阳,南投信义乡的“风柜斗、牛稠坑和乌松仑”青梅遍植500余公顷,及台南拥梅20万余株的“梅岭”更负盛名一时。这岭中梅树最早引种栽植于日据时期,当在一、二月间古梅盛开时,远望枝头如敷皑雪,风来香动影,翻飞似雪浪来奔,霎时小径皆白,游人穿梭其中,馨香自盈怀袖,古人踏雪寻梅,在此南天一隅,尚可体会出一些滋味。若在四、五月前来,更可见满山遍野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在黑夜中有如繁星,耀人眼目!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是梅花的写照,是中国人的精神,更是墨客骚人喜欢的原因。
近代画圣张大千一生也爱梅花,在他位于台北外双溪畔的“摩耶精舍”故居,入门处就有他亲手所植寒梅一株,后花园中“梅丘”石旁也多植梅树。当年大千决定归根台湾,刘太希曾赋诗寿大千八十兼贺摩耶精舍落成“声满寰瀛第一流,大风堂复起琼楼。开宗绝艺摇溟渤,豪举惊人盖九州。万里归心向三峡,一枝名笔傲千秋。南山东海春无尽,八十天倪物外游。”大千为之激赏,自亦吟诗“余生余事无余憾,死作梅花树下魂”感慨殊深。及大千逝后,也真的归葬舍中“梅丘”石下。
台静农曾忆记访“摩耶精舍”请大千示范画梅,大千竟“笑了笑说:‘你的梅花好啊。’”台老早年确学过画梅,藉以消磨时光,然他于当时已不再有兴趣,但每当大千的生日,不论好坏,虽觉不自量力,总画一小幅送大千,藉以表达一份心意。
文人互馈诗词书画是常有的事,余生也晚没能得与前辈大师们接席。然去岁幸得姜义才写赠我一帧双清图,义才精研六法,从学于孙家勤,是大千再传弟子,山水花鸟得古人妙处,笔墨间更隐见大千韵致。
一块灵壁,一支疏影,梅开三两朵,嫣然得令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