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以走路为生的人,我喜欢走向远方。自从到了上海,就很羡慕这个有路可走的地方,看到那些黑漆漆的柏油马路,感觉是用花生油浸泡过似的,就特别想坐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呆。
没有到上海之前,我总以为除了地面再不可能有其他的路了。但是来了上海,发现什么地方都可以修路。不仅可以把路修到地底下去,还可以把路修到半空中去,如今还把路修到了东海上,比如洋山大桥有几十公里,让上海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上海。无路可走时,我曾经羡慕过我家门前的那棵大槐树,它的路就是长在地下的,它的根顺着地下的那条路,使劲地向泥土中伸去;我还羡慕过天上飞翔的鸟儿,甚至那些小麻雀,它们的路竟然就在空中,它们不仅在空中筑巢,还在空中起舞,无论下雨还是闪电,它们照样可以自由地乱跑。
无论是做一棵树,还是做一只鸟,甚至是做一条鱼,在上海都实现了。我特别喜欢在上海的街街巷巷里闲逛。我总能淡忘自己是一个人,从浦西去浦东的时候,每每从隧道下穿过,我都会抬头凝视着头顶,心想一江春水就在自己的头顶,还有一些小鱼大虾都在自己的头顶。站在人行天桥的时候,看着车水马龙汹涌地流过,特别是坐车经过几座大桥,当车驶上半空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与小鸟们并肩齐飞了。
活在一个有路走而且路还很宽的地方那是幸福的,偶尔迷路了或者是摔倒了也算是幸福的。所以在上海,我走路走得很认真,也很仔细,不撞红灯,也不越过路边的护栏,我觉得不这样做是对不起路的。我还喜欢顺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想看看这条路有没有终点,路边有没有异常的风景。就这样我走遍了上海周边,走到了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在走路的时候,常常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这种敲打路面的声音,就变成了一个个回音,这种旋律跟在自己屁股后边,多像是自己的影子发出来的。
当我从一条条路上走过,会在心底没有缘由地问一句,这条路是谁修的呢?有一个黄昏,我看见一个在给福州路打补丁的人,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姐姐过去就是这样给我缝补衣服的,我发现这个工人戴着一副手套,手套已经被磨破了,我把这副手套上的口子,称作这个黄昏唯一的漏洞;有一个中午,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我看见一个在给康定路做维护的人,这让我想起了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天使,当他准备用泥巴把一个大坑填平,从坑中传出了几声蛙鸣。他放下了手里的铁锨,从积水中把那只青蛙给捞了出来,放入了旁边的草丛中,我明白他不想让这条路成为青蛙的坟墓;还有一个早晨,我看见有几个在给桃浦路铺沥青的人,因为这条路原来是断头路,他们一边铺一边后退,一直铺向这条路的尽头,收工前他们几个人蹲在路边抽了一根烟,回头看了几眼,算是与一条路的告别,他们早就明白,自己不会再从这条路上走过。
不要以为在平坦的城市里修路是件容易的事。某天,接触到逸仙路公交停车场改建工程项目部,无意中听到一个名字,叫王守华。王守华他们为了修路不扰民,为了减少工地扬尘,设计出“塔吊高空喷淋降尘系统”,大面积洒水压尘净化了环境,发明了粉尘控制箱,把散装水泥全部封闭起来;为了减少噪声,还加建了机械噪声控制房,封闭式水泥灌浆房。他们说,每条路背后的故事与这条路一样长。如今上海各个方位的路连成了一片,很像是一座城市身体里的血管,我这个总在赶路的人就是里边流淌着的一滴血。我常常在想,倘若修路的王守华也走在自己修的路上,他会怎么想?那是不是一件特别奇妙的事?
十日谈
行在上海
无处不在的路网,关联着千家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