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是我最喜欢的水果,在古典诗词中也颇受欢迎,简直成了春天的代名词,如“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红杏枝头春意闹”,“花褪残红青杏小”,“不若桃杏,犹解嫁得东风”,“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都可归入古典诗词最美丽、最经典的句子。这种“待遇”在水果家族中绝无仅有。即使在人们印象中似乎可称为中华吉祥文化代表的桃子,真正进入诗的,也就“桃之夭夭”一句,著名的“桃花源”、“桃花潭”,俱与桃花无关。
杏之所以为古之文人,特别是宋婉约词钟爱,盖因她是东风第一枝,水果中最早开花者。无叶,如涂了桐油般光滑而泛着光的枝头,盛开了一串串白里透粉、毛茸茸的,仿佛蜂的身子,蝶的翅膀般的花朵。一下子就开得那样繁,让春天来得突然而又热烈。我们小时候,总是采一枝杏花,插在桌上的水瓶里。最喜欢含苞待放的,看着她在自己家里舒展开了身体,窑洞里也跟着明亮起来。
春天的山坡上,经常能发现刚出土不久的杏树苗,极好认,因为叶子大而圆。孩子们把杏树苗用手刨出,大点的树苗长了根,小的根部还是杏核,木质的外壳裂开来,两瓣仁上抽出细细的枝条。把杏树苗移栽到自家院子的角落或房背后,不敢让大人知道,却叫了小伙伴去看,商量啥时候能吃到杏。当然,一两天后便没了兴趣,任其自灭了。
杏还有一个长处,是其他桃李梨果等都不具备的,那就是,从小到大,哪个时期都能吃。
“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杏,我们老家叫“毛杏”。和成熟后多呈圆形不同,杏子长长的,像一枚枣核,身上长满了细细的毛。把毛擦掉,就可以吃了。不酸,略有些涩,还有点苦。杏核的木质外壳还没长出来,白白的杏仁里,是一泡水。说实话,真不好吃,但对于孩子们,只要能吃就好,哪有不食“道旁苦李”的修养和聪明。再大一点,外形渐渐圆了,核也开始变硬,但味道极酸,牙一咬下去,口水马上就渗出来。写到这里,我的口水依然不由自主地分泌,虽然已过去了三十多年。
杏是和麦子一起成熟的,比西瓜还要早一些。收获杏,并不是一个一个摘,那太费事了。力气大的人抱着树枝使劲晃,果实便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落下来。记得一次大姨家收杏,她家的狗也凑热闹,卧在树下。树枝一晃,杏子砸得它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躲到另一边,结果一会也挨了砸,只好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我老家的杏都比较小,不似城里卖的那般大如拳头,可能未加嫁接改良,品种较原始。但味道极好。村里人把杏分为两种,利核杏和粘核杏。利核杏即手指一挤,即成两半,核利索地躺在当中。粘核杏则是核与果肉紧密相连,即使把杏吃尽,核上依然粘着丝丝果肉。后一种吃起来麻烦,但格外可口,夹杂着李子和杏的双重芳香。
我大姑家分到一颗粘核杏树,我当然毫无顾忌地随便摘吃。结果有一天早上,从树上下来后,感觉腿有点痒,拉起裤腿一看,满腿是黄豆大的疙瘩。村里的标准说法,是生了“饭”,即踩翻了鬼的饭碗,饭溅到腿上了。治疗的办法是用偷来的别人家的抹布擦。我妈妈就到邻居家,趁人不注意拿了一块抹布,给我擦“饭”,果然消失无踪。后来想,可能是对某种花草过敏。
杏收得太多,可以晒杏干。把杏子挤两半,取出杏核,在太阳下晒两三天,就可以了。干了的杏向中间蜷缩回来,似乎重新回到了“毛杏”时长长的样子。可以放好长时间,当然,孩子们是不会放过它们的,不久,就连着晒杏干时落在里面的土一起进肚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