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灌制唱片的技术条件没法与后来相比,每张唱片必须一气呵成,不能后期剪辑。因此,灌录者事前有没有精心构思,认真准备,直接影响到唱片质量。当时有不少名伶都把灌唱片视为小道,不甚重视。有的还是名士做派,灌唱片也跟台上一样,与乐队伴奏“场上见”。所以,不少名伶的唱片都留有各种瑕疵,时间没掐好,词句灌成“三条腿”,甚至半句结束的片子也屡见不鲜。
梅兰芳是1949年以前灌片最多的京剧名伶,他灌唱片是相当认真的,事先作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对唱段的选择有精当的构思,对词句、唱腔也作了适当的安排。据经手胜利、高亭等公司灌片事宜的剧评家梅花馆主(郑子褒)说,梅先生事先都把要录的唱词一段一段抄好,“在灌音以前,还得将腔调和字眼很仔细地加以研究,研究好了,才肯约期灌音”。随郑子褒长期服务于长城公司的禅翁也认为梅兰芳灌片“最为慎重”。现场录音决不草草了事:间有场面某记锣鼓发生小疵,或其本人在某句某字某腔,略不称意,则此面蜡盘务必弃置重灌而后已。即使工程师及工作人员认为完美无疵,而其本人决不置信,非经重灌,不肯接唱新片也。(禅翁:《名伶灌音百态》,载《上海生活》第三年第十期)
梅花馆主说过两件梅兰芳录音的事,很能代表梅对唱片录音的严肃认真:
一次是1924年,胜利公司灌《廉锦枫》一片。
“《廉锦枫》一段竟连灌了三次之多,到了第三次快要唱完的时候,齐如山先生在旁忽然高声大叫起来,说是‘这段唱得好极了’。那时我和徐小麟盟兄都吓得呆住了,因为在灌音未竟的当儿,绝对不许间杂人等随便发音,连咳嗽亦所禁止,齐先生大声喊好,当然更所弗许。果然,工程师在内室传话出来,此片夹杂着言语声,不能应用,要求重灌。我和徐君,早已料到此着,没奈何只得特烦兰芳再辛苦一下。哪知齐先生不肯认错,坚阻兰芳再灌……幸亏兰芳厚道,反而向双方极力调停,一面劝齐先生不必越俎代谋,一面向我和徐君再三道歉,并且还自动要求重灌,以期尽善尽美。”
另一次是1925年末,在高亭公司,梅兰芳反串小生灌《辕门射戟》。
“唱到第三次的时候,我和小麟都认为非常满意,参观的人有已故名曲家陈彦衡先生,他老人家亦连声叫好的,但是兰芳本人,却不肯同意,非要求再灌一张不可,他很委婉地对我说:‘已灌三张,当中有一句的腔没有弄好,而且都犯了同一的毛病若不重灌,终难免被人指摘,我亦深知蜡盘的代值的昂贵,万一工程师不愿再牺牲蜡盘,这蜡盘的损失,由我来听认好了。’”
梅兰芳的好合作,不仅表现在录音的认真,更表现在宽容和体谅。其实,梅兰芳第一次灌唱片的过程并不顺利。据1920年5月间的《申报》报道,一开始百代公司订定录5张,酬金2500元,后又改订9张,酬金3500元。从最后成片出版的情况看,这里所谓“张”实际上指的是“面”,也就是9面9段。按百代唱片当时出版的是钻针双面片,一张唱片有正反两面(两段)。当时的生产程序,是先把声音录制成蜡筒,再制成圆盘唱片,而一个蜡筒即是一面唱片的容量。1920年梅兰芳来沪演出大红,《申报》报道说“日来畹华忙极”。百代灌片分两天进行,5月22日下午先到商务印书馆拍《春香闹学》影片,再到百代公司灌了《木兰从军》两段,《虹霓关》一段,《汾河湾》一段,共4段,即4个蜡筒。5月25日下午也是先补拍影片镜头,再到百代公司灌《天女散花》《黛玉葬花》各两段,也是4个蜡筒。不料,梅兰芳返京之后,公司发现有4个蜡筒受潮损坏。按理说,此事与梅无关。碰到不好说话的角儿,或拒绝重录,或要求另外付酬都不能说他们有错。但梅兰芳就好说话多了。百代公司派人赴京,不仅补录了原来的4段,并加录了一段梅氏新编本戏《嫦娥奔月》,算是完成了全部合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