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在美国读博的时候,曾担任过东亚系的助教,教大学生汉语。当时有个同仁是北大中文系的硕士,来自江西九江,老家在浔阳区。她一说“浔阳”,我就眼睛骤亮,内心惊动。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仿佛千余年前白居易那首凄苦哀婉的《琵琶行》,又从她的嘴里活了过来。
再早个400年,浔阳柴桑有个陶渊明。他曾为彭泽县令,拒绝为五斗米折腰,遂辞官归里,过着躬耕自足的恬淡生活。九江,感觉又像是一个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我没到过九江之前,心中满是诗文给我的浪漫与想象。多年之后我终于踏上了九江,亲身体验了这座城市。
我坐着南京往九江的长途汽车,从安徽南部横穿而过,切进湖北东部的黄梅县境内。到了小池镇,车辆一个转弯,延着坡道缓缓爬上了桥,过了汩汩的长江水。桥的另一头,就是江西九江。
刚到九江,第一印象只是个普通的现代城市,想不到下榻的酒店竟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惊喜。这家开幕不久的五星级酒店便宜不说,入住的客房竟还是个位于高楼层的豪华滨湖套房──大客厅,大卧室,大卫浴。窗帘一拉,脚下就是知名的甘棠湖,远方还可隐约看到庐山。面对这难得的美景,我选择赖在房里,单纯地倚窗凭栏赏落日。待夕阳西下,余晖已尽,我才离开酒店,散步到灯光点点的甘棠湖。湖区夜景迷人,灵气十足,充满了无尽的诗意。
第二天,一切的诗意,却又因夜色的褪去、灯光的熄灭而消逝殆尽。不过我不死心,抱着对诗词古文的憧憬,去浔阳江头找白居易,到柴桑寻访陶渊明。
到九江就是要去庐山,庐山的名气响亮,如过门不入,就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罪恶。
第三天一大早,我从烟雨茫茫的九江包车上庐山,山路蜿蜒,据司机说有几百个弯道。进入山区,雨反而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氤氲山岚,仙气十足。层层叠翠,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到了山里的牯岭镇,我先到宾馆安顿好,然后就背起相机,另包一辆车游景点。庐山的景点星罗棋布,我包了两天车,走完了“一线”和“二线”所有的大小景点。我本想去因朱熹而扬名天下的白鹿洞书院,也想去因周敦颐的《爱莲说》而声名大噪的爱莲池,但由于此二处均在庐山东郊外围,距离遥远,只好忍痛割爱。
蜻蜓点水似的走完所有景点,仿佛在敷衍尽义务,宣告到此一游,不过游三叠泉却令我终生难忘。那时整个山谷黄色浓雾弥漫,小径旁枯树断枝,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气氛。我形单影只,前不见旅人后不见游客,让我心里直打哆嗦,曾经有好几度因为害怕而想要放弃折返。我掏出手机,在冰冷的天气中,用红肿不听使唤的手指,给一个朋友发了短信,描述当时犹豫惊恐的心情。
后来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硬着头皮,抱着忐忑的心,在浓雾中一鼓作气继续前行,费了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三叠泉,碰到正要折返的团队。人烟让我有了安全感,到了目的地,更让我如释重负,松了一大口气。雾,没那么浓了,倾泄而下的涓涓瀑布,依稀可见。我趁着休息喘气的空当,又给朋友发了一则短信,描述当时雾渐散、瀑渐露的景致,以及我轻松笃定的心情。打完了短信,按了发送键,抬头一望,天啊,完整的三叠泉就因为我这几分钟的等待而全部露脸,真让人喜出望外。
这三级的瀑布落差共有155米,壮观之至,不禁让我想起李白的《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头顶上的天空越来越亮,这三叠的瀑布泉水越来越清楚,庐山的云雾,可真是气象万千!抱着喜悦的心情,我用一样被冻得红肿的手指,借着手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出了我的感想,跟远方的朋友分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