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福建首席剧作家的王仁杰,为他的福建老乡——北宋婉约派词人柳永写了一出越剧,由福建芳华越剧团演出,这不是一种巧合。主演王君安以此摘取了上海白玉兰表演主角奖等多项大奖,今年又获第27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天上人间,皆大欢喜,同样不是一种偶然。 《柳永》是一部文学性极强的戏剧,也是一部异于传统的新编越剧。在我看过的多部关于柳永的戏剧作品之中,这一台是最出色的。
越剧《柳永》的最大的成功之处,是全剧的诗化。当然,中国戏曲的唱词本身都是诗词,但是这台戏更突出的是,用了大量柳永的原词。首先以柳永六首脍炙人口的名词的词牌作为“关目”,如《凤栖梧》、《鹤冲天》、《雨霖铃》、《八声甘州》等勾勒出柳永不羁而坎坷的生命画卷,剧中吟唱了不少柳永的名篇名句,剧作家自己写的唱词也文辞优美,对仗工整,一般观众都听得津津有味,并未产生审美的障碍。这得益于柳词本身的特点:绚丽多彩,情真意浓,又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当时坊间有“凡有井水饮处,便唱柳七词”一说,可见流传之广泛。王仁杰写出了“一个真实的柳永”,更可贵的是剧中的人和事,大都史有所载,连歌伎的名字也有据可查,但在表现细节上又作了虚实、简繁相间的戏剧化、歌舞化乃至风格化处理,处处营造出抒情诗般的意境。
越剧《柳永》,由浅斟低唱、轻歌曼舞、精美服饰、雅淡布景和一个个性格鲜明的人物组成。拉开大幕,天幕左下部一组古代教坊乐队的剪影,台口撷芳楼大圆窗的窗框上方斜伸一株老梅枝,引领观众走进风华绝代的大宋。第一场戏是全剧最为热闹、活泼、轻松,也是最为花团锦簇的一场戏。这一场戏,表现了柳永在首都汴梁撷芳楼的生活片段。柳永是浪漫、潇洒、痴憨、率性而多情的。他的出场方式非常独特——刚从梦中醒来,宿醉未消,王君安通过一件来不及穿好的衣服,配合醉步,表现柳永忙不迭地要出来见那些可爱的歌伎们的急切心情。王君安拎着衣服上场,既表现了醉态,又表现了柳永的率性、不修边幅,同时更符合“醺醺酒,恋恋意,醒来还醉”的艺术形象。
因为力求符合历史真实,该剧缺乏传统戏剧编排所强调的矛盾冲突,转而描绘时代的风韵,文人才子的命运,并将柳词融入其间。编剧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宋词的长短句,与越剧自身的腔调格式大相径庭。但他巧妙地解开了这道难题,将越剧的板腔体与柳词的长短句合二为一,使今天的越剧观众听得明、听得懂。
作曲和导演也花了不少心思,专门设计了吟唱柳词的基本曲调。在第三场的《雨霖铃》中有一段十六句的抒情性唱词,为了让唱腔更为接近人物,作曲家连波在原作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修改,将这一段唱腔设计得非常婉约。千古名词《雨霖铃》:“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用特殊的越调半吟半唱,韵味无穷。王君安的演唱最后缓慢转为一声发自内心的经典尹派呼唤:“虫娘呀!”接下去的“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两句,是用一种微弱的、似吟似泣的声音,配合轻柔地为虫娘拭泪的动作,这些煽情的唱和做,为观众展现出一个重情重义的柳永与情人别离时痛彻心肺的感伤,令人动容。
一代词家柳永,用尹派这样一个以哀婉醇厚的艺术特色见长的越剧流派来演绎,实在是恰当不过的了。王君安的演唱从人物出发,富有层次感和节奏感,大喜大悲,直至暮年大彻大悟,归于平淡,由内而外,真诚感人。当沉浸于风花雪月间如鱼得水的柳永,受到家人和虫娘的激励,发奋再次赴试,中榜第59名进士时,曾踌躇满志;因《鹤冲天》词句冒犯皇帝而又落第,悲愤之余,无奈地自嘲为“奉旨填词柳三变”;后又拜谒杭州太守等豪门官府,以期谋取一官半职,不料一再受挫。到晚年,王君安改唱老生,这是行当的大跨越,也是王君安的唱腔的一大变。她突破了传统越剧老生的唱腔,用昆腔的韵味来唱越剧,格外动听。这种飘渺、空灵的唱腔,配上“爱我的、恨我的、疼我的、怨我的,再相逢,在晓风残月杨柳岸”的唱词,再次体现柳永的率真性情。
热闹开场,悲凉收尾。柳永反思自己66年人生的得与失、悔与恨、恩与怨、功与过。一曲《八声甘州》,诉说了漂泊江湖的愁思和切盼归去的感慨:“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