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我的一位同事去广州出差,回来对广州大为不满。原来他中午想简单点,也省点钱,吃碗面裹腹就算了。没想到端到他桌上的竟是一小碗面,要吃饱肚子,非五六碗不可,而一小碗面的价钱却很可观。
我这个老广东一听,马上想起小时候在广州难得吃汤面,汤面真是用小碗装的,银丝细面,用广州话说,十分“骨子”,也就是精致,平时大人总带我们吃炒河粉、米粉。面食在广州那么“矜贵”,即贵重,是不是因为广东不出产麦子呢?
这倒让我想起1938年我从广州到上海吃面的事。到上海第二天早晨,大人就带我到河南路南京路口的森义兴面馆吃面。那里的小肉面真是很好吃,我在那里吃面,一直吃到开放改革后它歇业为止,如今吃不到那样的小肉面了。我第一次到那里吃面,首先是看到上海人吃面的样子。“热辣辣”即滚烫的面,上海人能夹起来大口吃到嘴里,哗哗地响。我因为从没吃过这样大碗的热面,却是先夹起几根,让它们不那么烫了才放到嘴里。因此我对上海人吃面佩服得不得了。
上海面条好吃,我一吃就习惯,可有一天我家里给我买来一碗大排面,那块大排骨我可吃不消。那块大排骨又大又厚,咬下去觉得怪怪的。这又要说到广州吃的习惯了,我活到十八岁没吃过这样的大排骨,广州只吃小排骨,不吃整块大排骨。最后我干脆把排骨给别人吃了,我情愿吃光面,也就是阳春面。不过我很快就习惯吃大排骨,人的吃食习惯是需要改进的,否则就没口福了。比方上海的冷面也是我们广州没有的,大人第一次带我吃冷面,记得还是在南京路的冠生园,面里放醋啊,花生酱啊什么的,我也吃不惯。好在我“为食”,即嘴馋,如今夏天我就爱吃冷面,我的口福就好。不过老实说,过去的上海的光面即阳春面也真是非常好吃的,因为面汤好。听说面汤是用什么什么骨头熬出来的,可是后来因不卫生,不可再用这种骨头熬汤,只能用猪骨头熬汤,而用猪骨头熬出来的汤,味道就没那么鲜了。
在上海呆久了,我又找到了一个吃面的好去处,就是南京路山西路口的五芳斋,这是著名的本帮点心店,它的面有特点,比较细,被称为“五芳斋”面。这个地段改造,老店拆掉了,它搬到了别处。五芳斋不但面有特点,交头的花样也多,还有什么划水面、肚档面、虾腰面、虾蚧面、蟮丝面,等等。不但可以在面上加浇头,还可以把浇头放在盆子里和面一起送来,称为“过桥”,划水过桥面就是一碗光面加一盆划水,有些顾客就先喝酒吃菜然后吃面,吃剩的菜连汁倒到面里吃。
说到这里,我想讲两句题外话。过去上海本帮菜馆对顾客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吃剩下来的菜可以请服务员拿回厨房去,请厨师加上豆腐烧好再端上桌。完全是免费的。
我成了老上海以后,爱吃上海各种面。后来吃得最多的是德兴馆的焖肉面和老半斋的肴肉面。老半斋的面还有个特点,是用雪里红咸菜汤煨出来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