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皆会有所忌讳。我怕写“英年早逝”四个字。熟人长逝已是心痛,何况英年。
早就想写写(张)子虎了,然而我那支笔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一而再,再而三,难以落笔成字。
是一次画展上,朋友间传子虎病重。我说不可能,你们谁见到他的病态了?不久前我还与健康的子虎、以平夫妇相谈甚欢。没见过?不肯见人?不要三人成虎嘛。然而我毕竟心中惴惴了。回家赶紧接通电话,无人接,更惴惴了。打手机,竟是事实!随即登门,子虎已消瘦得脱了形。
才几天呵,我还在一篇写藏书票的文章里对子虎的木刻前景充满期待。作为版画泰斗可扬的乘龙快婿,子虎也刻得一手好木刻。子虎曾问我,不少朋友认为他刻得太像可扬,不足取,你以为呢?我的意见恰好相反。我以为还不够像。因为子虎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近距离地接触感受可扬的思维方法、技艺手段,领略造成特殊效果的种种别人不可能见到的习惯动作。所以,以全盘继承为起点,其后再走自己的路,应是最佳选择。会不会弄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会,如只要选材不同,新面貌便能立见雏形。我在《花圃徜徉》里写子虎的一组藏书票,以粗犷线条处理古圣先贤,是见到了此种可喜端倪的。
不晓得是接触时间长了,还是天性使然,子虎身上有不少可扬影子。可扬话语不多,子虎也讷于言而敏于行。厚朴勤奋的子虎侍奉可扬十分周到,被可扬视同己出。可扬奖掖后进不遗余力,子虎也助人为乐。我曾应邀创作了一枚藏书票,待印制却让我抓头皮了。木刻我已荒废了几十年,不要说油墨,滚筒、木蘑菇等一应工具早已扔到了爪哇国。无奈,电话求助于子虎。子虎笑嘻嘻一口答允。只几天,我就收到了印得清清爽爽、裁得整整齐齐的六十张藏书票!他笑嘻嘻只是轻描淡写,而我是有实践经验的呀,我能不知道手工精印的艰辛吗?
子虎温良谦恭,多才多艺。一部《鹤鸣九皋——杨可扬画传》使以平的写作达到了高峰。整个创作过程的细枝末节我可以说大多是知道的,当然我也知道子虎在其中的襄助之功。从封面装帧到版面设计,子虎殚精竭虑。以平作采访他也一直陪伴在侧。这部书,可说是他们夫妇二人共同的呕心沥血的结晶。我本想,他们通过这次成功的合作,是摸到了一种新的创作模式,必将结出第二、第三颗硕果来……然而,子虎却走了。
我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上半叶结识可扬和子虎的——那时离子虎成为可扬女婿还早——屈指算算,已流过了多少岁月啊!可敬的可扬老人享年九十有六而仙逝,痛哉!才隔多久啊,子虎居然英年早逝了,那是痛上加痛了啊!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何况是永别!
子虎,子虎,哀哉,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