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加州海边长大，最熟悉的就是水。每当听到有人落水后慌乱地扑腾，我就感到不解，因为我学习游泳的基础课就是，落水时只要平浮在水面，等待有人来帮忙搭救即可安然无恙。

　　1966年9月20日星期二，我知道了这一招不是万能的。谁都可能会溺水，就连像我这样水性好的人，也可能会被淹死。

　　多恩和杰斯在纽约一家电视制作公司工作，他们在那天上午来到加州，为一部影片寻找拍摄场地。通过朋友的介绍，我应邀带他们去离我家不远的一处海滩考察。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们很快熟悉起来。下午四点刚过，我们找到了那片可以说是拍摄圣地的海滩。

　　海浪滚滚，阳光耀眼，没有人下海游泳，沙滩上只坐着几个人。离岸不远有一块大礁石，时而有一片潮水涌到礁石底部，激起一些浪花。这是涨潮的信号，但是我没注意到。

　　我们走上一块巨大的平顶崖石，这块崖石两侧耸出海岸，前面延伸至海水里。我们决定往前走一走，看看崖石后面的景色。走了大约有45米，突然，走在前面的杰斯停了下来，我注意到，旁边岩石的水痕高过了我们。我想告诉他们回去，但是晚了。

　　一片巨浪汹涌而来，我们没地方可以逃跑，只好把身子靠在一块石头上。潮水凶猛地从我的脚下涌过，沿着石壁冲了上去，又从上而下砸了回来。我再也抓不稳，被潮水卷下了大海，不一会儿就被冲到了远处的深水里。一浪刚过，又一个浪头压了过来，我感到咸涩的海水涌进了鼻子和喉咙。腿上感觉很沉，好像有东西在往下拖我，我想摆脱掉却不能。我的头偶尔能露出水面，我趁这一眨眼的功夫喘一口气。在时刻翻滚的海水里，想游动是徒劳的，我只好尽量踩水上浮，一是保存体力，二是能将头伸出水面。我告诉自己保持镇静，盼望着下一次潮水能把我冲回到岸上。

　　潮水来了，把我猛地推向了岸边的礁石，我心想这下完了，撞在礁石上非粉身碎骨不可。还好，海浪只把我推到了海岸附近。多恩站在不远处，他把手伸向了我，我想朝他喊：“不要拉我！你也会被带走！”但是没必要说，因为我已经被卷回了深水里。第二次，潮水眼看就把我推到岸上，又把我卷回海里。我惊恐地意识到，我没救了，既上不了岸，也不能到达平静一些的水域，这下我死定了。

　　我看到我的手包正漂在水里，我想，要是它漂过来，我就能抓到它。后来又一想，抓到也没用了。我想到了我的丈夫比尔，上次我和他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我们那次赶火车，想要去看谁？他会啥时候知道我溺水的消息？

　　一个巨浪打在我的头上，我再也想不起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喊：“伸手！我够到你了！”但是声音好像非常遥远。后来我听多恩说，海浪把我带到了他的身旁，他想抓住我的手，但我的手一点反应都没有，海浪又把我拖进海里，多恩觉得我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沙滩上，半个身子泡在海水里。有人在喊：“快跑！还来得及！”多恩来抓我的手，他自己也倒在了沙子里。我想站起来，但是连头都抬不起来。我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了潮水声，我知道，如果潮水再把我拖进海里，我将再也没有机会。

　　片刻后，杰斯跑了过来，他和多恩两个人一同拖起了我，我们踉跄着往回走，摔倒在地就往前爬，挣扎着离开了那块崖石，那是一段举步维艰的恶梦，最后我们终于倒在了一片安全、干燥的沙滩上。我们默默地抱成一团，很久不想松开手，也动弹不了。

　　许久之后，我们算计起了丢失的东西，我的手包、多恩的钱包。不过很快意识到一个事实：失去的无所谓。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还活着！”

　　我们身边聚集过来很多人，一个人告诉我们，潮水把我们冲走了很远，好在多恩和杰斯逃得比我快。另一个人说：“傻瓜才会在涨潮时去那里。”还有一个人说：“我在附近的村子里住，有不少人去过那个地方，多数都没能活着回来。”

　　在养伤的几天里，我想了很多，也发现了很多以前从没注意到过的美好事情：我听到了一位15岁钢琴天才演奏的肖邦小夜曲，我感受到了热咖啡的浓香，我听到了人们的说笑，我看到了小草在风中起舞，我看到了孩子脸上的泪珠，我对丈夫说：“我爱你”时，看到了他眼里回应给我的爱。

　　我也时常想到，在那个疏忽大意的星期二，我差点儿失去了所有这些美好的事情。正因为那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我将再也不会将生活中的这些幸福视为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