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把我大哥彻底打蒙
家里人第二天就发现大儿子不见了。全家很着急,发动各路亲戚、朋友到处寻找,都没有音信。最后还是我们的亲戚,在邮电局工作的沈杰提醒,会不会参军去了,昨天《申报》上登出了一大批录取参军的人的名单,要不要找一找。果然,在当天的申报上登了三个整版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新兵名单,在王姓的下面,有一个人名叫王敏云,沈杰说这就是王琦昌改了的新的名字。
大儿子失踪的第四天,总算收到了一封从南京军政大学寄来的信,正是全家牵肠挂肚的阿昌写来的:
外公、父亲、母亲:
你们好。我当兵的事情一直瞒着你们,先给你们赔罪。我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在在军政大学学习一些文化知识。部队知道我高中毕业,特别为我安排了技术兵,是作为后勤部队中的通信兵,主要是学习技术。所以你们请放心,我一切都好。蒋家巷共有八个人参军,另外有两个你们也都认识,胜荣和小三子,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由于军事秘密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回信的地址可以按照我信封上的番号来写。
看了这封信之后,全家人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在南京军校学了两年之后,他们三人分配到济南部队坦克旅。后来还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还好是通信兵,都是在机房中工作,而且他们到朝鲜战场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板门店谈判也已经开始,没有多少时间就回国了,而我大哥也升到了上尉军衔。
大哥1965年复员转业到青浦县供销社当了书记。到第二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他在那里算一个走资派。有一天晚上,一群造反派冲到他的家中,用国民党特务的名义将他抓去,连夜审问,要他交代国民党特务的罪行。
这一下,把我大哥彻底打蒙了,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国民党特务?我从1949年17岁那年参军,就一直在共产党的队伍中,什么时候成了国民党特务?看见我大哥执迷不悟,那些造反派甩出了一些材料,说是你的同伙都已经交代了你们曾经一起参加国民党特务组织,只有你不交代罪行。
同伙?这对于我大哥来说又是一个新的问题。我哪里还有同伙,而且他们都交代了,想来想去。想到了蒋家巷另两位最好的朋友,胜荣和小三子,难道我们三个参加过国民党?依稀记得在解放的前夕,曾经到过陕西路和南京路交界的地方,想参加青年救国团,但是后来根本没有参加。莫非这是造反派咬定的国民党特务的罪名?但是这件事情我在入党的时候都向组织上谈过,组织上都做了结论,说是年轻人不懂,对于蒋经国的反动组织认识不清,想参加而没有参加,不作为历史污点,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件事,组织上既然已经有了结论,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拿出来,看来一定有人在诬陷。于是我大哥不承认参加过反动组织,不承认是国民党特务,迎来的是一阵严厉的拷打。后来,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发放到生产队养猪去了。
那时我也上山下乡,去了江西石城。不久,我被推荐上了上海师大中文系读书。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情,我就是想去看看大哥。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被打成了反革命,我只知道我的大哥还在乡下劳动,问题没有解决。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那是1973年的8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坐火车回到上海,想来还不敢相信,我用一根扁担将自己的行李挑回了家。我已经不记得从北站坐几路汽车回到昌平路了,不管街上的人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不管我的样子在当时如何的不合上海街头的式样,我下了汽车,就用江西竹制的扁担挑着我的行李进到了蒋家巷。
看到我家昌平路上的房子了,还是那样的老旧,还是那样的熟悉,我的心有点悸动。我把扁担放下,一个人进得我家的夹弄,那是在原先的客堂间用木板拦出的一条过道。一只大的洗澡盆斜放着,还有一只正在等待阴干的马桶滴着水。妈妈知道我要回家了,在路上我想象妈妈见到我的惊喜样子。
我大叫一声:“姆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