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天之间的关系,大概在山中体会得最深。
山,可以沟通人与天;山,也可以阻隔人与天的沟通。
比如,你坐在车上,车在山路上,不断盘旋,盘旋,每过十来米,就是一个接近90度的转弯;路真颠啊,你才靠上椅背,呼出口气,又一个刹车:前面有坑。那就看看窗外的风景吧。确实,红色的土,你之前是没有见过的;然而土上的植被呢,凌乱,随意,似乎也在叹息:怎么就在这穷乡僻壤里了呢?开了多久了,你回头看看,还是在那座山中;不,你已分不清,是这座山,还是另一座山。
这时候,你会想,这样的山,这样的自然条件,人,该怎么样生存呢?又怎么谈发展呢?
你迷迷糊糊了。这时候,你听到车厢里热闹了起来。到了!哦,到了。你迫不及待地下了车,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没想到,你伸开的双臂停在了半空:你的眼睛睁大了。还是那红色,然而,不是孤单荒芜的红,而是与五色共舞的红:这边厢是鲜活的绿,那边厢是沉潜的褐;便是同色,又有深浅之分,看完此处明亮的对比色,一转眼,又是那处柔和的渐进色;而色块之间,有天然的画笔,勾勒出精致的边界,又仿佛上天伸出手来,代人画出了只在地图上才一目了然的等高线……而当你调整视角,将整片图纸尽收眼底时,你又会想到——这色彩,这线条,这截面,不正是大地的血肉之图么?
这,就是著名的云南东川红土地了。
而我又瞩目于红土地上的人。在梯田里,有正在劳作的村民。他们恐怕早已看惯了远处山头上指指点点的陌生人了吧。听说,最早是国外的摄影爱好者发现了此地的美,最后,让这个深山之地,名播天下。而在田里劳动的人,本来是不会意识到所谓的“美”吧——他们只是按着千百年的经验,本分地涂抹着大地,不经意间,却成为了一道风景线。
看到这样的美,与无意于这样的美,都有它的意义。
下午,又是另一幅奇景。
那是在大白泥沟。这里有国内著名的越野赛道——泥石流赛道。泥石流,热爱奔腾与覆盖,毁灭与再造的泥石流,本是无穷尽的大地之殇,然而,当它成为游戏场,它的善变,就成了多姿;它的险恶,就成了价值——这不是人定胜天,这是人,顺着天,得其所。
这本来是一个悲凉的故事:东川,旧有“天南铜都”之称,明清民国钱币,都大量熔入了东川铜的血肉。然而,索取自有界,世纪之末,随着铜矿资源枯竭,东川迅速衰落。一座城市,如果失掉了它的起源,它又能往何处去呢?这仿佛是一个无解的题。转型,谈何容易?再怎么样,总得有资源吧。
没有吗?会有的。天不吝材。阻隔,只是启发了人的智慧;险碍,只是证明了人的力量。于是,别具一格的泥石流越野比赛诞生了。
表演的越野车与摩托车,激起滚滚黄尘。我又看起了人:开摩托的小伙子,是为了什么,来从事这项具有危险性的工作的呢?肯定,有喜爱;喜爱机械在身下震动,喜爱风沙在耳旁掠过,喜爱自己被人观看的青春。也可能,有其他原因。不然,为什么既有全力冲刺的这辆摩托,又有慢慢悠悠走过场的那辆摩托?有时候,不免会有点倦的吧。不免,会想想之后的生活,之外的世界。就好比,远处沉默的群山,和背后的那片广大天地。
东川之行,感受是复杂的。然而我总记得两个镜头:一个,是去红土地的一路上,天空阴沉沉,有时有小雨;待下车之时,真的像拍电影,突然间竟有淡淡阳光洒了下来。而返程之日,同样是阴沉的小雨天。驶上高速公路之时,两侧突然豁然开朗,大山之间,弥漫雪白的雾霭,不知是由地腾入天,还是由天降下地。而我们,就穿梭在这白茫茫的美丽山路之中,唯有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