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艺的现状就像我的头发。”44岁的台湾设计师蔡仕伟指着自己锃亮的脑门说。在幽默调侃的背后，蔡仕伟对国内手工艺现状更是还是担忧。事实上，和蔡仕伟一样关注手工艺的有识之士不在少数。国内设计界、文化界对如何保护手工艺，使其重新焕发活力的话题讨论已久，看见造物、碧山计划、黟县百工、新工艺运动，一个个保护再造古老手工艺的运动，都在社会上引起了一定的反响。

　　2015年年末，手工艺传承和再造仍然是被热议的话题。

　　当设计师凭借着对古老手工艺包装再造红火了一把的时候，我们仍要提出这样的问题——国内那些甘守寂寞的手工艺传承人，何时才能迎来属于他们的春天？

　　近日，由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主办的“设计文化讲堂”四场活动落下了帷幕。在本季讲堂召集人、上海师范大学副教授张磊的策划召集之下，包括沪上知名平面设计师姜庆共、新岱（中国）有限公司项目总监、策展人谢品华、资深媒体顾青、独立设计师蔡仕伟在内的四位主讲人，分别从当手作的消逝遇到纸媒的“没落”、民艺设计的商业思维、手工艺是否能拯救设计、民艺漫漫谈四种不同维度，阐释了他们对手工艺现状的观察，以及未来应该何去何从的看法。

　　“民艺的发展不能靠‘圈养’。现在，政府出台的很多政策包括‘非遗’等，有点类似珍稀动物保护的举措，这是需要的，但仅是如此远远不够，圈养的民艺只有可供展示的标本意义，不会有活力新生和生命传承。”用召集人张磊的话来说，包括出版生态、商业生态、品牌生态，媒体生态等在内的民艺的生态圈建设，和工艺的延续与保护同等重要。对手工艺传承和保护进行多元化的思维，或许才是破解民艺发展难题的钥匙。

　　将设计的智慧发挥到极致

　　面对眼前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字模，设计科班出身蔡仕伟完全不知从何看起。而家族世代居住在浙江省瑞安市东源村的王超辉，却能凭着160字的口诀，迅速从密集的字模中找到他想要找的字：“君王立殿堂，朝辅尽纯良……”只见王超辉像如呢喃自语一般，用当地方言念着这有意思的口诀，手明眼快，瞬间就找到蔡仕伟想找的“蔡”字。这一幕让在东源村采风的蔡仕伟至今仍念念不忘。

　　多年，根据手头不多的零碎资料，蔡仕伟动身前往这个陌生的村子，寻访木活字印刷的活化石。根据他的描述，东源村三面环山，静卧在飞云江下游南岸。宁静而缓慢的生活节奏，正是保存古老手工艺绝好的环境。根据记载，清代乾隆元年，掌握了木刻活字手艺的王应忠，在发现这片“桃花源”之后，举家搬迁，从此，这门手艺便在东源村乃至整个温州瑞安一带流传开来。在清代，“王氏印铺”在当地名声正隆，生意红火，印了不少书籍和族谱以及官方、老百姓用的各式各样的票证、信纸。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东源人依然用这种祖传的“梓辑”之技为人编印宗谱。由于谱牒讲究传统，越老古式越重地越气派，宣纸、线装、老宋体，决定了要运用木活字印刷这一传统工艺才与宗谱身份相称。这正是东源谱法能流传至今的主要奥秘。

　　蔡仕伟见到活字印刷传人王超辉的时候，他手头正好在忙着修一份家谱。在一块母版上排出整页的文字，王超辉做了一番检校，再上墨、印刷、装订。一系列步骤都靠手艺人一人完成，一个人就揽下了一个出版社所有的工作。

　　“木活字印刷，这种古老的印刷手段，至今仍顽强地活在东源村。”这一幕唤起了蔡仕伟儿时的记忆。从小在台湾南部盐水镇长大的蔡仕伟，儿时每每在街边看到手艺人用灵巧的双手编竹篮、捏面人、吹糖人，他就会驻足观看许久。长大之后，出于对手工艺的喜爱，他搜集了各式银饰、烟画等与之相关的旧物。“我一直强调，创意不是被‘教’出来，创意在生活里。”蔡仕伟的设计屡屡在国际上获奖，和他酷爱手工艺不无关系。虽然，你很难用语言精确地把这两者之间密切而隐秘的关联描述出来，但毫无疑问，像东源村活字印刷这样的手工艺，将精炼的美学发挥到了极致，又像是保存着丰富历史信息的“活化石”。比如，它的字体排版、它的制作流程设计、寻找文字的方法设计，对人工耗费的精简设计，无一不达到了极致。

　　可以这么说，传统手工艺为现代设计提供了丰富的视觉语言，不同手工艺都是一种特定的地域符号，既反映了历史又体现了人文精神。这种特性使中国传统文化成为现代设计中特定的设计语言。像蔡仕伟这批觉醒的设计师，期冀回到中国手工艺中反思当代中国设计的本质，中国传统手工艺正在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发挥着影响力，让中国原创设计向全世界展露出中华文明的底蕴。

　　这一系列观点在爱搜藏老上海旧物的平面设计师姜庆共那里也得到了印证。“设计不能失去传统文化的内核。”在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生活的设计师，想要做好设计，必须翻开都市亮丽的表面，去看看背后的生活。

　　消费时代，给民艺也来点商业思维

　　虽然那些濒临失传的民间手工艺让蔡仕伟和姜庆共痛心，但他们也不是一味对公众发出呐喊的悲情式人物。一方面，城镇化建设让中国的工艺设计快速消亡，而另一方面，手工艺所蕴含的慢生活理念，却暗合了都市人的消费心理需求，让人嗅到了商机。资深媒体人顾青所看到的现象是，“由于政策利好驱动，个人手作工作室的形式正成为都市年轻人创业模式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在设计产品商业营销方面有着多年经验的谢品华，也敏锐地观察到了这种现象。“传统的百货，营业额在两年前开始下降地非常厉害，反而是有特色的店成长地非常快。大家都开始做复合店。民艺在这些复合店的营销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手工艺在都市中的商业化，似乎是自救和他救的契机。媒体也在乐观地谈论，商业化的手工艺，可能成为灵感日益枯竭、设计过剩的现代设计的救命稻草。但顾青也在讲堂中一针见血指出了这种现象的问题所在，自救和他救“本土设计行业看似繁荣的局面下，缺乏真正有力的行业创新。手工艺特征可能演变为商业营销的噱头，成为设计的一层面膜。”

　　“做手工艺再设计和创新的项目就像是酿酒，需要时间的沉淀，等时机成熟的的时候，事情自然会有变化。”谢品华坦言，民艺商业的运营者需要培养人类学和地理学的专业素养最忌急功近利。比如，在日本京都，民艺的传承与创新正朝着法规化、产业化与生活化三个维度共同发力。地域化、生活化、小众化是民艺设计赖以生存与发展的消费动机，而民艺的现代化主要取决于饮食、家居、旅游和展演四个方面。比如，《国家艺术杂志》·设计之都专刊曾在今年8月《老树新枝——日常生活能使用的手工艺》一文中介绍，从加拿大留学归来的西堀耕太郎令妻子家族合伞店重振旗鼓的事迹，就是同时抓住了这四个方面的要诀，齐头并进的结果。谢品华认为：“民艺的发展不仅关乎民艺，同时也关乎弱势就业、家族传承、地区发展以及资源合理利用，而‘选择与平衡’是发展民艺商业的过程中一以贯之的核心思想。”

　　“在国内，大部分民艺品牌创始人在事业初期往往满怀抱负，但由于缺少市场经验，在品牌、渠道、营运等问题上盲目分配资源，最终导致商业化的失败。”张磊的看法也暗合了谢品华的“选择与平衡”的理念。不过，令张磊感到意外的是，蔡仕伟、姜庆共却都表示，他们近几年没有投身于民艺商业化的打算。蔡仕伟与合伙人独立出资创办和发行《首抄本》、《守艺人》、《集物志》，姜庆共的《石库门》、与周祺共同创作的《上海杂货铺》，都在关注、记录、推介濒临消亡及珍贵民间手工艺、民间美术方面不遗余力。“他们的想法和做法，虽然听上去有点出乎意料，但相当合理。因为在目前这个阶段，与处于消逝过程中的手作传统与民艺精华相比，仅是记录、整理、传播与保护就已经来不及了。”

　　蔡仕伟把“守艺人”精神概括为一种涵盖“刻苦钻研精神”、“坚持执着精神”、“传替承续精神”以及“怡美生活精神”的综合人文精神。也许，希望投身拯救民艺或者以民艺拯救设计的当代设计师，也应该秉持老一代“守艺人”的精神，成为新一代的都市“守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