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农家人娶媳嫁女的喜酒,都自家办。之前先上乡邻的门打招呼:“伲要办喜酒了,一定要来啊。还要借桌子凳子,碗盏调羹。”那边厢热情响应,立即将所需之物送到办喜酒人家,还挑新的,好的,给自家留下几只豁口的、锔过的破碗。到了吃饭时,就用破碗盛饭盛菜。没有桌子凳子了,就站着、蹲着吃。一家办喜酒,宅里厢的人互相帮忙,是传统,是乡情。
吃喜酒这一天,宅里厢的人一早来到办喜酒的屋里厢,院子里、客堂间里顿时人头攒动,热热闹闹。院子的一边,鸡鸭鱼肉堆成小山,一群大娘子帮忙在洗,即便是寒冬腊月,也捋起袖管,露出一段冻得发红的胳膊来。客堂间里,也有一群大娘子坐在一起包圆子。手包得酸了,换上一批大娘子继续包。吃喜酒,中午是吃圆子的,至少要包上几百只圆子呢。宅里厢一位大佬倌,烧得一手好菜,被宅里厢推为“大菜师傅”。身上系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胳膊上带着皱巴巴、松垮垮的袖套,一早就站在火炉旁,烟熏火燎、煎炒烹煮,忙得不可开交。这份辛苦,宅里厢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平日一见面,立即递上好烟好茶。“大菜师傅”家里要造房子了,宅里厢的人也会来帮忙。那些叼着香烟,显得无所事事的大佬倌,也是有任务的,只是时候未到。
农家人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婚事也不例外,太阳还未落下,新郎新娘的婚车就驶进了村里。几个闲荡着大佬倌赶紧跑到车子前头放起了爆仗,一个个站得笔直,高升举在手里,放得又高又响。还有几个赶紧将竖在门前的芝麻杆整理一下,竖得牢靠些,然后点燃,噼噼啪啪的响声,祝愿新人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接着碗筷杯碟乒乒乓乓响起来,喜酒热热闹闹地吃起来。酒水台就摆在屋里厢,坐着的人脊背几乎贴着来了脊背。席间上菜的也是宅里厢的大娘子。人家坐着,冷盆热炒、大鱼大肉地吃,她们却端着一盆盆菜,在人群中来来往往,挤来挤去,忙得一身是汗,义务劳动,却笑容满面,一边上菜一边还同宅里厢的人说说笑笑:“小弟啊,屋里厢的大娘子把侬养得邪壮,肚皮越来越大,像个大老板了。不好意思,肚皮缩一缩,让伲阿姐走过去上菜。”一桌子人听了都笑起来。几个酒量好的大佬倌,频频将酒碗举起,像主人般的招呼大家喝啊、吃啊,起哄着,喧闹着,声震屋宇,热闹红火,使办喜酒人家的脸上光彩。
星移斗转,如今喜酒还是自家办,请宅里厢的人来吃。然而兜里有钱了,图省事省心,都包给了“人家”来办了。那“人家”是专业的,洗菜、配菜、烧菜、上菜人员一干人俱全,开着车子,带来了炉子案板、桌椅板凳、碗盘杯匙。也不摆在屋里厢,而是在空地上搭起一个大棚,里面能摆几十桌酒席。到了要上酒水台了,就像城里人上饭店一样,袋里揣个红包,甩着双手去就是了。酒水台上的菜是越来越好了,除了肉皮三鲜汤、扣三丝等传统菜外,还有龙虾、鲍鱼。然而没有了自家办喜酒的那种借来借去、忙里忙外、相互帮忙、起哄热闹的气氛和情意,这喜酒的味,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