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的奋斗》并不被上层中产阶级和左翼人士所重视,甚至被贬斥为“可怜的废话”、满是“虐待狂似的胡言乱语”,就连作者也沦为笑柄。但是不久以后,希特勒的对手终于认识到了该书的爆炸性影响力。社会民主党弗里德里希·克尔纳1944年12月12日在日记中写道:“希特勒并不是个卑鄙的人,在《我的奋斗》中,他很坦诚地表露了他最隐秘的想法。”
不可否认的是,《我的奋斗》并不好读,希特勒的写作风格到今天感觉已经过时。他的文字充满了古怪和奇异的隐喻。他喜欢用外来词,喜欢重复叙述和使用最高级。他不断谩骂他的敌人,称他们为“奸商”、“狡诈的凶手”、“投毒者”、“沾沾自喜的小男人”、“流氓”等等。希特勒曾在1924年表示,“我不是作家,我写得不好。”即使是效忠于希特勒的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也曾如此评价:“这本书感觉很诚实勇敢,但是风格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卫报》文章称,希特勒的文字中充满了19世纪和20世纪初常见的文学典故和思想理论,他侵占了军事理论家卡尔·冯·克劳塞韦茨的成果,他的奋斗式语言源自19世纪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纽约客》杂志称:“整本书都是些言过其实、难于理解的句子、历史细节以及杂乱无章的意识形态,新纳粹分子和严肃的历史学家都倾向于避而远之。”
仍是一本“危险之书”?
过去90年来,《我的奋斗》一直被视作纳粹主义的经典,鉴于其后果,该书也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书。历史学家伊恩·克肖说,《我的奋斗》奠定了希特勒神话的基础,勾勒了希特勒直至1945年去世之前的主导思想和意识形态。希特勒的传记作者、伦敦大学犹太大屠杀研究中心创始人彼得·朗格里希认为,希特勒从这本书开始就始终将空间问题与种族问题联系起来,要毁灭苏联和反犹太主义,最终这些妄想观念导致了战争和大屠杀的双重毁灭性灾难。
有评论认为《我的奋斗》是一个“邪恶圣杯”或“潘多拉魔盒”,最好是永远别打开。慕尼黑以色列文化学会会长夏洛特·克诺布洛赫警告称,一旦它被重新打开,就再也不能关上。克诺布洛赫似乎是在暗示,《我的奋斗》的再版可能使德国遭遇无可控制的威胁。也有一种浅薄的观点认为,《我的奋斗》的再版进一步加剧了当下大量难民涌入德国造成的政治紧张局势。
2015年BBC制作了一档“出版还是焚毁(Publish or Burn)”的节目,节目制作人约翰·墨菲称,《我的奋斗》仍是一本危险的书,“在历史上希特勒是一个被低估的人,人们也低估了这本书。”1936年,墨菲的祖父首次将这本书完整地翻译成英语版本。“尽管希特勒是在20世纪20年代写了这本书,但书中的很多内容都已实现,如果人们当时能够更多地关注它,可能就会意识到其中的威胁。”
巴伐利亚州文教厅发言人路德维希·昂格尔说,“这本书造成的后果曾是数百万人被杀害,数百万人遭受虐待,世界各地被战争波及,我们应牢记这一点,在阅读某些段落时,标注恰当的批判性历史评论。”“在我们看来,希特勒的意识形态具有煽动性,假如这本书落入不法之徒手中,会十分危险。”2014年6月,由各州司法部长组成的德国国家小组一致认为,应采取措施阻止“无注解的”希特勒《我的奋斗》的传播,即使它的版权保护期已过。
但《我的奋斗》在当下究竟有多危险呢?是反伊斯兰团体Pegida为他们的煽动找到了新素材?还是像比约恩·霍克这样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政客用《我的奋斗》来证明他的生物种族主义?抑或是占德国总人口20%的潜在反犹分子会立即开始援引希特勒的著作?
出版者当然知道《我的奋斗》可能存在的危险,也并不加以否认。“《我的奋斗》部分内容仍然可以被今天的激进右翼分子所利用。”慕尼黑当代史研究所所长安德烈斯·维尔胜说。有一些极右翼分子反复引用希特勒的书以使政治暴力事件合法化,或是以此证明“犹太渴望全球统治”的神话。
尽管如此,维尔胜仍然坚决捍卫当代史研究所的出版项目,“《我的奋斗》是一项有突出价值的研究灾难历史的作品”,没有任何作品可以更能揭示出希特勒的妄想世界。他表示,再版带有专家讲解的《我的奋斗》旨在“打破这本书的神话”,揭示希特勒如何用半谎言半真相编制出新的所谓“真相”,注释版也可削弱该书对纳粹主义的宣传作用。
而事实上,《我的奋斗》自二战以来以各种形式在世界各地流传。在印度,《我的奋斗》被作为商学院学生学习现代化管理的入门书籍,还经常出现在印度畅销书排行榜上;在日本和土耳其,《我的奋斗》出现了漫画版;在以色列,这本书有用于研究的希伯来语版本;在德国,不仅可以在极右翼网站上找到《我的奋斗》纯文字版,在二手书店也能发现其踪迹;在美国,有希特勒题词的自传版本可以拍卖到五位数价格,而在线零售商亚马逊则将销售《我的奋斗》的收益悉数交给慈善机构……尽管如此,法西斯主义思潮并没有形成风潮。因此也有很多观点认为,“希特勒自传的再版会在一定程度上煽动新纳粹主义的复苏”是不准确的。
从1925年到1945年,《我的奋斗》已经卖出了1200万册,但是有多少人真正读过这本书呢?1945年的调查显示,约五分之一的德国人当时完整读过这本书。战争结束后,许多人将其烧毁。也有传闻说,在物资短缺年代,《我的奋斗》常被用作卫生纸。当代史研究所历史学者曾援引美国在战后的民意测验,据调查,1946年有7%的受访者自称读过全本的《我的奋斗》,有16%的受访者表示读过部分内容。
德国文化历史学家、《世界报》高级编辑斯文·菲利克斯·克里尔霍夫称:“《我的奋斗》特殊性在于,1945年以来该书一直被禁,人人都知道这本书,却不知道书的内容是什么。它的神话在于它被禁,被认为很危险。”而《纽约时报》的专栏文章指出,“要防止年青一代滋生纳粹萌芽,最好是让他们公开面对希特勒的言论,而不是让希特勒的言论在非法的阴暗环境中滋生。”
摘自《看世界》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