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面要有浇头,不仅江南人讲究,恐怕大多数地方的人都有此讲究,只是江南人吃面的浇头更多、更讲究、更色彩缤纷。虽然说“一汤二面三浇头”,浇头从属于汤和面,但一碗面如果少了浇头,则显得多么寡淡乏味,所以说,面的高下,多半也取决于浇头的高下。
浇头大抵分两类,一类是预先烹调好的,一类是现烹现吃的。前者为大众,后者是小众。一爿面店,早晨吃客盈门,(江南人有吃早面的习惯)哪来得及每碗面的浇头现烹现供?大多就取现成浇头。好在吃客也喜欢现成者,最受欢迎的是焖肉、爆鱼和大排以及炒肉和炒素,当然还有爆鳝、卤鸭、元盅蹄髈等比较高档点儿的浇头,像炒肉炒素浇和卤鸭元盅蹄髈浇,因为连着汤汁,入面后,那面条立时美味许多。也有吃客喜欢吃现炒浇头的,猪肝、腰花、虾仁、鳝糊等皆现炒现供,“过浇”(后被称作“过桥”倒也形象)和“盖浇”听凭吃客选择。考究些的一浇一炒,否则多浇一炒。总而言之颇受吃客推崇,盖因现炒的浇头热呼呼的连汤带汁,朝面上一浇,那面啊,焉能不活色生香?
苏州一带好面的吃客对浇头的放置也有讲究,据季节不同,讲究也不同,譬如春末初秋及整个夏季,通常要的是面浇,即浇头放置在面条的面上,令浇头不至于被面焐热,吃着爽口,所以堂倌也有数,不必打招呼也会如是放置。当然有的吃客一进店堂就会吆喝一声“鱼肉双浇——面浇啊!”或者“炒肉打底,再加卤鸭——‘过浇’啊!”少数吃客这般喊,很可能是炫耀,显示自己有钱,能吃双浇,甚至三浇面,堂倌有数,成人之美,会重复着吆喝一遍,让这吃客再满足炫耀一下。倘若到了寒冬时节,许多吃客就要求将浇头卧在碗的底砣里了,为的是让冷的浇头被焐热焐软甚至焐酥。苏州的焖肉都是火功到家的,在碗底一焐即酥却不脱形,入口即化,齿颊生香。有的灶头师傅,还会将比较硬的爆鱼爆鳝预先在热的卤汗里浸上一浸,再焐到碗底,既软亦入味。这些都是面店师傅必须做到的门面板事儿。
面店师傅必须做到的门面板,还包括不能薄待吃不起浇头只吃光面的吃客。现在条件改善,真是逢面必浇,从前吃光面的人则是很多的,此所以光面被称为“阳春面”也。面而“阳春”了,乃“阳春白雪”之简称,岂不文雅高端!然而尽管名儿体面了,实质仍寒碜啊,从前面店里的堂倌不称“阳春面”、更不称“光面”,而是称之谓“飞浇”,会吆喝一声“一碗‘飞浇’,要‘重面’啊!”浇头本该有的,却是“飞”走了,很诙谐,并且吃“飞浇”者应该面多些,以填补浇头“飞”走的损失,故而再加上“重面”二字,多么体贴入微,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