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晚报载书法家《周慧珺传》中有个细节,“凌晨四五点钟(校方)就将学生集合到操场,然后分散到学校各处扑灭蚊蝇。周慧珺拿洗脸盆涂上肥皂沫到处扑兜,不断地闪转腾挪……”许多年轻一点的读者会犯迷糊,看不懂,其实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一个全民动员声势浩大的“除四害”运动。
所谓的“四害”,就是苍蝇、蚊子、老鼠和麻雀。前面三样形象丑陋,行为可憎。蝇、蚊、鼠都会传播疾病,哪怕是在文字表达上,蝇粪点玉、蝇名蜗利、蝇营蚁聚、蝇营狗苟,蚊力负山、如蚊嗜血、聚蚊成雷,鼠目寸光、贼眉鼠眼、鼠窜狼奔、胆小如鼠,尽是负面的东西。其中最最冤屈最最可怜的是那些毛茸茸的小麻雀,据说粮食收获季节,喜欢去农田尝鲜,竟也被归入了斩首行列。相关麻雀的描述比较平实客观,欢呼雀跃、鸦雀无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等,也颇为弱势地与被捕被杀的以珠弹雀、掩眼捕雀、罗雀掘鼠等等的成语联系在一起。
那时候男女老少齐上阵,政府各级都有专业队伍,时不时地会有统一的突击行动。苍蝇一般用蝇笼、“敌百虫”诱捕毒杀,中小学生则负责拍打。蚊子用“六六粉”放阴沟里闷盖熏杀,一个晚上下来,水面上会是厚厚的一层。周慧珺参与的脸盆灭蚊,则是老百姓发明的土办法。老鼠特别狡猾,尽管有鼠夹、笼、药等很多方法,但它特别警觉,绝不会第二次上当。记得有一次,我一边写字,一边在老屋的墙角设下鼠夹,不到一小时,就连捉四五只老鼠,可当我有事离开一会儿,因为有一只被夹在那里,可能被后来的老鼠看到了,留下了某种信息,这只鼠夹从此再也没有老鼠前来光顾了。人们讶异于老鼠的机灵劲,老上海竟称其为“夜里人”。倒霉的麻雀,虽然长着可以远走高飞的翅膀,但在人类的弹弓、气枪、大网的围剿下,小命难逃。最最不堪的是“人民战争”,一声令下,整个城镇一起放鞭炮、敲锣打鼓、击锅擂盆的,把麻雀们轰得晕头转向无路可逃,纷纷从空中掉落。麻雀是消灭了,老百姓可遭殃了。第二年,病虫害空前爆发,不但庄稼严重损失,人们走在路上,时不时会被树上掉落的刺毛虫蛰伤,如果不及时用胶布把小刺粘拔出来,可以难受好几天。待到人们醒悟过来,麻雀换成了蟑螂,苦头已经吃了好几年。当年的这个运动,给我年少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最令我难忘的却是一桩十分尴尬的囧事。
一天下午,学校安排全体师生到街上拍苍蝇,回来还要统计,看哪一个班级,哪一位同学的收获最大。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各自奔向苍蝇最可能落脚的地方。赤日炎炎,大汗淋漓,我拿着个苍蝇拍,咸涩的汗水刺眼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坚持着,寻觅着,但满街的学生,地毯式的“搜捕”,再努力也难觅蝇踪,我自己倒像一只无头苍蝇,疲于奔命。终于,我在一家酱园外拍到了几只,再向前,苍蝇开始多了起来,我循迹弯进了围墙,苍蝇越来越多……我兴奋异常……突然,一声吆喝:“喂!同学,你究竟是在拍苍蝇还是捡苍蝇?”我抬头望去,不远处屋内有位老先生在向我质问,我一时来不及反应,定下神来仔细观察,前边居然就有一只装满腥臭鱼肠的搪瓷小盆,周围堆了一大圈已死或将死的红头苍蝇。原来,这是酱园设置的毒蝇饵料(怪不得我越往前,苍蝇越多越显得迟钝,偶尔还会见到死苍蝇)!我有口难辩,浑身发烧,满脸通红,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回到学校,我晕晕乎乎,根本记不得也不在乎自己得了第几名,隐隐约约记得酱园屋内好像还有我同学的父亲在场。我焦躁不安,担心被同学知道,担心被学校知道……轰轰烈烈的“除四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