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我们如今耳熟能详的词汇,其实并非有我们潜意识中以为的那么古老,有时,这些名词的含义也与如今不同。比如“恋爱”这个词,张競在《恋の中国文明史》中谈到宋代文献中出现的“恋爱”只有“思念”、“爱慕”之意,而现代中文“恋爱”一词则是“从日本输入的词汇”。同样的观点,民国时期著名出版人章锡琛也写过相似的意思,就是“在中国的文字上,一向没有相当于英语love的意义的字。近来虽然勉强从日本来的翻译……”直到1919年的《辞源》开始将之定义为“男女相悦”,“新”意义才被赋予,让“思念”、“爱慕”有了明显的对象、有了行为交互的指向,这是与我们如今最接近的词义,然而时间还不到一百年。
另一个词就是“儿童”。无论它看起来多么耳熟能详,只要稍微查阅资料,就会发现在中国的语境之下认真注意到“儿童”这个词语,是与近代史联系在一起的。伴随着“人的觉醒”、“西学为用”,也与新文学运动密切相关。最近看到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书《儿童文学史》,忽然想起来曾经读过的一些文章。实际上一直到二十世纪50年代,西方儿童史的研究领域仍然是一片空白。2013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引进了菲力浦·阿利埃斯《儿童的世纪》,这部在1960年出版的具有奠基意义的社会史巨作才以明亮的面貌进入中国读者的视野。西方史学领域对孩童生活的关注也不过短短六十年,中国更是研究甚少。
这其实与我们的感知落差很远,我们以为自己对“儿童”是一贯珍爱和熟悉的,并且一直如此。这也是“儿童”问题的复杂之处,以色列学者苏拉密斯·萨哈就曾经指出这中间的矛盾,“描述儿童生活的文献,由于是成人的手笔,因而所写的主要出于成人的记忆或想象,因而在处理这类材料时,须要高度的‘同情的理解’。因为即使在现代社会中,父母子女的关系也有各种问题,但不能就此认为社会中不重视儿童。”每家都有儿童,有绵密的亲缘,谁都不觉得自己忽视孩子,但我们一直是借助成年人的表达在想象着儿童,就连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我们甚至没有亲手为中国儿童建立过一部完整的生活史。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发展,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些像小动物一样不会准确发声的群体,关心并记录起他们的教育问题、性别问题、疾病问题、伦理问题、甚至暴力问题……然而这一切刚刚才起步。
也许是多亏了“儿童节”的关系。上海迪士尼的出现,更是即将融入新一代中国孩童的生活史。我一直记得,在日剧《悠长假期》里,山口智子扮演的小南问木村拓哉扮演的濑名第一次去迪士尼是什么时候,濑名说大概小学三年级,小南大吃一惊,说她是成年以后才第一次去。可就连这部电视剧都是1996年的,距离如今已有二十年。
这些时间的标的,想起来令人十分感慨。一方面,我到如今都没有去过迪士尼,也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并非是没有机会。当朋友圈被“迪士尼”试营业刷屏的时候,我的同学们、朋友们带着自己的孩子,或许是带着自己出现在那些我们小时候熟悉的梦幻场景之前,我想起了小南的惊呼。
在博士阶段,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跟着老师研究《西游记》。成年之后的重读颇有些不同的滋味,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在《西游记》中虽然很多人都有来历,却只有孙悟空有完整的童年。尽管中国文学不乏有儿童为主题的歌咏、诗词或世说体记录,“古代儿童”、“儿童书写”却并不是一个热闹的议题。多数人还是认为,五四以前中国没有儿童文学。“儿童”并不只是“儿童教育”、“神童故事”,事实上儿童有儿童自己的生活、记忆、疾病甚至创伤。林庚先生的《西游记漫话》却是十分着重地将“童年”书写作为《西游记》研究的重要部分,这是十分令人惊喜的。《西游记》中不仅仅孙悟空有童年,许多天真的小妖如小朋友一样令人头疼又好戏连轴。
终于,我们又迎来了“儿童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