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公寓楼装修革新，浴室不是装了浴霸就是装了油汀，上海的孩子已经忘却冬天在家中洗澡曾是一件怎样艰难的事。对幼年的我们而言，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去父母的单位洗澡，那里宽敞，明亮，有无数个高高在上的莲蓬头，喷出无尽的热水和水蒸气，而且因为四围都是白花花的人，那热气好像和这种闹腾的景象一般，永远不会散去。

　　工厂的浴室，对当年的我们而言，不仅暖和，而且好玩。洗完澡后多半不会直接回家，还会被父母领去单位食堂享受一顿美食。想来很有意思，每家单位的食堂都会有令员工难以忘怀的拿手小菜或点心，我妈所在的纺织厂做菜包特别好吃，馅料足，害得她至今保留着四处品尝菜包的习惯，可惜每回都失望。她给别家店最高的赞誉是：味道不错，但是离老早阿拉单位的食堂还是差了一截儿。

　　去父母单位洗澡，一定还会碰到喜欢逗孩子玩的未婚的叔叔或阿姨，有的人开玩笑开过头了，曾有位朋友告诉我，他被母亲的徒弟放到吊扇上面坐着，听得我面露惊恐，但他笑了，说，因为我说我想飞，他就托着我坐在静止的吊扇上，说是坐飞机喽，把我乐坏了，不过后来还是被我妈说了一通。我虽没有这么刺激的经历，但我记得母亲厂里有个叔叔特别喜欢小孩，每次去，他都会送毛绒玩具给我，大家一直在关心他的婚事：你那么喜欢孩子，早点结婚自己生一个呀？一听这话，他就显出羞涩，说是缘分未到。我不知道后来这个叔叔娶了什么样的阿姨，但是有件事我很确定，做他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因为他挑毛绒玩具的品位绝对一流。

　　上月在定海桥听栾奶奶讲故事，她告诉我们，定海桥一片的工厂浴室，她全混进去过！也不是她有意地要占便宜，而是当时她从安徽插队回来，原来在定海桥的家因为亲戚间的矛盾，连水表都不让她安装，实在没法洗澡，她就动了这个歪脑筋。

　　“那时候福利好啊，尤其是每月15日退休工人发工资这天，退休工人都会到原厂洗澡，我也跟她们混进去。我们这里，纺织厂的澡堂大是大，但是条件一般，条件最好的是啤酒厂，热水是锅炉房直接烧出来的，而且浴室还有隔间！”作为一个时刻期待发现故事的小说作者，我赶紧问：那么有没有门卫拦你，不让你进去？栾奶奶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倒没有。那个时候呀，人都老实，没事不会混到人家澡堂洗澡，这门卫就算认出我不是这家厂的，估计也想到我有苦衷，就不为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