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穿着湿透的衬衣进到休息室，志愿者臂章紧紧贴在手臂上。一早，他看着倾盆大雨就说，今天衣服肯定得湿，要上下车给老太太们打伞吧。电话铃响，让他再去接老太太们回宾馆。他把汉堡包一下全塞进嘴里，奔出门外。

　　老太太不是一般人。她们是来参加中国“慰安妇”历史博物馆开幕式的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人，一个韩国人，一个中国人，都是八九十的高龄。历史给她们带去太多的苦难，我们能做的是保留她们受害的证据、为她们讨回公道，同时也要抚慰她们晚年的心情。让他们的上海之行顺利顺心，就是我们能尽的绵薄之力。

　　十年前，我和老陈也曾走近“慰安妇”老太太。那时候，中国“慰安妇”资料馆还没有成立，但我们的导师已经为揭露日军“慰安妇”制度的真相奋斗了十几年；那时候，国内的媒体和民众刚刚开始认知“慰安妇”这个新名词，我们的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已经通过募捐和自筹的方式，给当时寻访到的百余位受害老人提供每年1200元的援助。2007年初，我和老陈受委托给山西的老太太们送援助款。那是我第一次进土窑洞，第一次睡炕，第一次在野外如厕，第一次看到历史亲历者。当你的手触摸到那满是老茧、黝黑瘦弱的手，当你的眼睛望向那历经风霜却清澈无辜的眼睛，你会意识到你付出的辛劳是多么值得。今天的中国“慰安妇”历史博物馆里，陈列了我们从山西带回来的老太太们日常使用的东西。那是一把梳子、一个瓷碗、一双小鞋和几条裹脚布……即使十年后，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已经离开，那上面却永远留下了她们的体温。

　　开幕式的隆重在预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当老太太们为“慰安妇”少女塑像揭幕时，雨水倾盆直下，却没有人离开。那里有相熟了十几年的老面孔。王选女士依然爱穿白衬衣，依然是那句“你还在这里”。我想说，这么多年了，您这个“感动中国”的身影还在这里，我怎能不在这里？“九一八”爱国网的老吴，年近七十还在为抗战遗留问题的取证宣传奔走。尽管已经不是那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大嗓门了，那种属于年轻人的热血劲头不改当年。那里还有很多新面孔。他们是一些民间研究机构成员，是纪录片拍摄团队，是近几年加入抗战研究的学生，还有更多更多的志愿者。他们放弃了热门的选题，把业余甚至全部时间投入了一项直面苦难又无比艰辛的事业。他们很快也会成为我们的老面孔。

　　开幕式后，我翻看嘉宾签到本。本子上有来自各国、各行、各业的人名，但似乎还少了很多人。老陈再次回到休息室，原先湿透的衬衣已经被体温烘干。毕业后从事专业之外的工作，但他对这份曾经全身心投入的事业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当老师客气地发来邮件，希望他充当免费车夫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问老陈，你也来签个字吧。他说，自己人，签什么？果然。我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