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匆匆赶路,忽见路边堆着书,大概有几百本,都是精装版世界文学名著珍藏本,七歪八斜扔在地上,任人乱踩乱翻。有人说,从一个小青年家收来,爷爷去世,这些垃圾每斤三角五分卖给他了。这么好的书怎么成了垃圾!
我拿起看,《前夜·父与子》,屠格涅夫著,丽尼、巴金译;《浮士德》,歌德著,钱春绮译;《安娜·卡列尼娜》,托尔斯泰著,草婴译……每个名字都熠熠生辉,是译文出版社上世纪80年代出的。经历了绝望的文化沙漠,出版人、作者、译者与读者都拼命地出书,译书,买书,我也是其中之一。那几年,听说哪个书店有书,总是赶去排队。那时工资低,是真正的节衣缩食买书。“爷爷”一定也是连乘公交都舍不得,背着沉甸甸的书步行回家,每次累得腰酸背痛,心里却如沐春风。
书的主人,是研究者?教师?翻译家?或者是外国文学爱好者?不管什么身份,一定是个读书人。可能穷尽一生读译著,受安娜、简爱……影响,变得不那么世俗,一生与真善美为友;更可能受托尔斯泰、拜伦、普希金……熏陶,改变了人生轨迹,走上了文学之路。这些书,封面干净,书中没有划线、折痕,也没写“XX藏书”或盖印章。可以想像,此人爱书如命,一定如很多读书人一样,连借给别人都不舍得。因此,陪伴了主人大半生的书,除了内页有点泛黄,本本品相完好。
遗憾的是人活不过书。人死了,家人因种种原因不再保留书,也可理解。书怎么处理,才是个大问题。书当不得吃喝,送人难;就算有人要,搬运还是问题;捐掉?并非古籍珍版,谁稀罕!有“书送希望”之类的活动,并不是天天有,即使有,不懂书的后代谁肯吃整理、捆扎之辛劳!有人上门来收,真是求之不得。收破烂的在此卖书,为赚点钱,还少了搬运之苦。
但现在读书人越来越少,在挑书的都是老人,尽管摇头说作孽啊,却没什么人买。我很想做点什么,一时束手无策。正是放学时,最该爱书读书的中小学生背着书包络绎不绝,都是“低头族”,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女孩停步,拿起《基度山伯爵》,听说10元钱,问能否手机支付?当然不能,走了。我付了钱拿书送她,她满眼是戒备,说什么也不肯收。我所能做的,是不顾家里已书满为患,买了7本书。想多买点,实在拿不动!
在不敬畏字纸的家庭,长辈到老不忍丢弃的书,身后就只能成为垃圾!这样的事在我身边屡屡发生:一学长的书在文庙论斤甩卖;一老领导的书包括信件(其中还有我给他的信)在潘家园以麻袋贱卖;一社会学家的外文书籍也差点当废品扔掉(被我要来了)。每次都来不及赶去,救无可救,不知道的一定更多。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好书”同,是读书人心头的痛。为可以传代甚至永生的书,找个合适的去处吧,可谁来穿针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