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梭子，一把织带筘，安安静静地躺在小箩里，平淡无奇。可是，每当曹振兴握住它们的时候，就像画家拾起了画笔，一条条花带变戏法似地在纺纱机上绽放。缤纷的颜色彼此交织，精美的图案错落有致，真是“霞上织成开”。

　　挑花编织带是上海郊区和江南农村的民间传统手工艺品，它用途广泛，妇女腰间的围裙束带，婴儿襁褓的扎带，布鞋的鞋带等，都少不了它的身影。而它最重要的用途，是为新嫁娘捆扎被褥。每条花带都有好的寓意，讨好的口彩。如今手工编织业逐渐走向没落，花带似乎快要退出历史舞台了，可张江却有一位老伯，用他的巧手、智慧和毅力爱上“女红”。

　　母亲遗下编织工具

　　曹振兴今年73岁，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笑盈盈的模样，显得文质彬彬、和蔼可亲。退休前在小学教数学，讲台一站就站了大半辈子。

　　1999年，曹老伯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意外在嫁妆箱里发现一套编织花带的工具：一把红漆织带筘和一枚梭子。这两件老旧的物事在从前不稀奇，农村妇女几乎人手一套，现在却是稀罕玩意儿了。抚着温润光滑的漆面，老人颇有些感慨。他说，“以前上学，妈妈总会在我书包上镶几段花带。”还有新娘子出嫁，嫁妆里的被子铺盖上若没几条漂亮又吉祥的花带捆上一捆，可怎么行！那时家家户户都会做花带，也离不开花带。

　　昔日，那一双双巧手上下翻飞，一枚枚梭子来来往往，一束束彩线丝丝入扣的场景在老人的记忆中复苏了。他下定决心，不该让这门技艺失传。“如果自己的后代连花带都没见过，不知道它的色彩和图案之美、变化之多，那多遗憾啊！”

　　独自研习花带编织

　　传承，做起来却不简单，更何况老人还是孤军奋战。古人云，但凡做事，总要“先其易者，后其节目”，曹老伯最先碰上的偏偏就是一个最难攻的“节目”。

　　挑花编织带这门手艺的传承，向来是“言传身教”——口中指导，手上演示。曹老伯既无明师点拨，又无典籍参考，只凭赤手空拳、一己之力上阵。

　　1999年左右，村里若有新娘出嫁，还是有可能用花带扎被褥的。曹振兴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把能看到的花带的样式、配色和图案都牢牢地记在心上。“把织法摸清楚，可难喽。”老伯说，他把样子拆了编，编了再拆，不搞清楚它的路数不罢休。作为一名数学老师，曹振兴不仅细致、耐心，还拥有较强的思维能力，善于推导。依靠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套工具，他反复练习，终于把基本功给练扎实了，织出的带子宽窄合度，平整结实。

　　如何还原花带的美观？五线谱上七个音符，有千变万化的组合。磅礴雄浑，细腻婉转，尽在其间。编织又何尝不是如此？赤橙黄绿青蓝紫，棉纱的颜色不过寥寥数种，却能组成各种花式，传递出不同的心意。曹老伯把搜集来的花带拆开，细细研究它的织法，每发现一种新的花式，就如获至宝。有的花式挑花编织难度大，图案繁复，一时挑不出来，他也不会轻易放弃，非得琢磨透了，把花式完美还原了，才肯善罢甘休。

　　曹振兴说，妻子担心他的身体，每晚都催他早点睡觉。“但我不学会就感到不安心，睡也睡不踏实。”为了编织熟练，每种花式他都要反复练习无数遍。功夫不负有心人，曹振兴的“女红”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肯定。2007年3月，曹振兴受邀在张江镇文广中心参加了民间手工艺选拔选表演。同年，又参加了浦东新区的“手艺中国——迎世博民间手工艺推荐会”，成为亮点。

　　独创花式免费赠送

　　曹老伯还给传统花带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以前，手巧的妇女不过只会十几种花式，而目前曹老伯已掌握三十余种，且都是他的独创。花式的创新，不仅使挑花编织带的形式更加多姿多彩，还大大丰富了它的寓意。

　　比较常见的有“枣子”花式，形似枣子，意寓“早生贵子”；“蝙蝠”花式，形似飞翔的蝙蝠，意寓“遍地是福”；还有“元宝”花式，意寓“招财进宝”。

　　在曹老伯独创的花式里，“双喜”和“八结及连心”花式是他的得意之作。“双喜”花式白底红纹，图案来自于“囍”字。要将这个颇为复杂的字再现于底纱上，不仅需要精密地排线，还需要娴熟的技艺。而“八结及连心”正反面是“八结”图案，缀以两颗心，意寓“永结同心”。曹老伯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摆在桌上，原来是个U盘，上面系着一条漂亮的挂件，是用花带做的。“我还做了好多手机链和书签，分发给大家，他们都很喜欢。”

　　现在，曹老伯的“花带制品”已经在街坊、亲友间颇有名气了。儿子和孙女只要在微信朋友圈一发他的花带饰品的照片，必能收获大量“点赞”。曹老伯也十分慷慨，只要别人喜欢，他会毫不吝惜地把这些漂亮的饰品当作礼物，免费赠送。

　　一枝木梭走进课堂

　　为了更好地传承和发扬这门“女红”，早在2000年，曹老伯就率先在雪英小学开设了兴趣班，两年时间里教会了几十位学生编织花带；2008年，他又在孙桥小学开办了兴趣班；后来又将花带带进了张江中学、孙桥幼儿园、张江社区学校。他既耐心又细心，先演示，再讲要领，有错误指出，有进步鼓励，孩子们个个兴致高昂，学得又快又好。

　　二楼东房间既是老人的小天地，也是展览室。墙上挂着用花带拼接而成的文字，如“中国梦”“民间工艺”等。桌上陈列着他得过的各种荣誉证书和奖杯。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正中间的镜框，镶着老人独创的各色，色彩斑斓，如花似锦。每年暑假，会有好多中小学生来参观。

　　如今，曹振兴的大孙女已经从爷爷手中接过花带编织技术。这位上海师范大学的学生表示，她会不负爷爷的期望，把这门手艺传下去。今年暑假，孙女学校号召学生在自己家乡举办为期两周的爱心学校暑期班。趁这个机会，老人又当上了爱心学校的老师，在村里借了间教室，教7、8个孩子编织花带。

　　听织声促促，轧轧鸣梭穿屋。曹老伯坐得直直的，棉纱绷得紧紧的，织带筘摆得正正的，梭子欢快地跳动着，随着手指的律动，棉纱绞合，纹理自成。若把这斑斓多彩的花带挂在庭院里，想来也能“引得黄莺下柳条”。老人织得专注，身边围成圈儿的孩子们学得投入。童声清脆，机杼声嗡嗡，气氛融融泻泻，令人感动。望着这幅图景，心中只想到两个字：传承。

　　从来巧思知多少，织成老骥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