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曾经当过国际海员,后来很快回到岸上。但印象中,他的言行举止始终映照着大海的平和沉稳,也一直折射着航船的务实耐劳。而今,在侄子喜宴上,他的一番慷慨陈词,却让我们窥视了他一反常态的另一面,如火山喷发瞬息的炽烈,亦如火箭一骑绝尘的骄傲。
虽说侄子生于1989年,却不见八五后的跋扈与娇娇。记忆中他是顺其自然地长成,感觉上他是父母省心的孩子。他悄然降生,一日千里,在埋首霍金的《时间简史》中走进交通大学,又走出国门,学成顺风去美国南部谋职,接着顺水回国娶妻,然后,继续返回事业轨道。
台上,我哥声如洪钟,抑扬顿挫,但总有一种按耐不住的颤音夹杂其间,是一种全情投入的激昂,还是一种溢于言表的欣喜?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全场刹那停箸噤声,那好像真的是连一根针掉下地都会叮当有声,于是我进入了平生最为安静的婚礼现场一刻。可是根本来不及想这么多,我只有竖起耳朵静听,在简单开场白之后,哥娓娓道来侄子一路走来的酸甜往事。婴儿降生的消息竟然是几天后才传到台湾南部执行任务的船上,他为之雀跃,也为此开足马力……一幅幅无声画面迎面扑来,让我们一步步陷入爱的故事。没有一刻停留,我哥话锋一转,回头细数从此为父的人生三次无眠之夜。第一次是小儿六岁伊始收到重点小学英语特色班的入学通知,他的惊喜和惶恐,毕竟人生识字糊涂始;第二次是小儿十八岁时高中交大时,他的扬眉吐气和狂喜不已,两代人的夙愿终于在此一举——要知道交大是小儿爷爷的母校,也是他自己1977年恢复高考时失之交臂的第一志愿;第三次是去年夏天小儿完成博士学业全家美东十日游归国的晚上,他自责了一场,接着就筹谋了一夜。寒窗之后的人生道路依然坎坷而漫长,为人父母还能做些什么?
说干就干,我哥嫂坚不可摧地痛下决心要帮孩子一起搭建一个自己的家,一个身在异乡却不为异客的温暖港湾。他们不顾繁忙的工作教学,成功推动恋爱进程。首战告捷后,他们信心倍增,接下来,大干快上,所向披靡,谈婚庆,找会所,装房子,订家具,写请柬,尤其是我哥,他一手包揽了谋篇,布局,计划以及推进的重任,其间也不忘见缝插针地秀一把其出道时娴熟砖瓦匠的不凋技艺——仅用三天时间花百元大钞就打造一个装漆一新的新婚空间。硬生生在侄子缺席上海的三个月时间里搭起了一台大戏,待侄子假期回家,紧锣密鼓,戏入高潮,终于引领我们见证一场质朴用心却感人至深的大婚典礼。
脑海里不禁闪现昏暗的婚礼宣誓厅里,左手第一排那两个像布景一样的背影,山般巍峨,水般安然,庄重而深情,笃定而坦荡。不看也知道,那一定是我哥我嫂。他们把含辛茹苦藏起来,也把喜出望外放一边,眼看他们的期盼已然实现,面对他们的未来从美好走来。丰子恺说:“这个世界不是有钱人的世界,也不是无钱人的世界,它是有心人的世界。”我在心里深深鞠了一躬。
三次无眠点燃了一台大戏,是无法割舍的可怜父母心,也是举重若轻的人生承上启下。
每一份看似轻松普通的爱的冰山下,都深藏着不为人知的艰辛和不知疲倦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