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蟹脚痒,膏肥肉满的大闸蟹,纷纷从湖塘江河爬进市场,爬上千家万户的餐桌。对性情稳笃时间充裕之人来说,吃蟹是要说成品蟹的,属雅事一桩。他们熟谙那个蟹壳拼成完蟹的传说,吃相温文尔雅,过程精细到位,聚精会神间兰花指翘翘,满嘴鲜香带有微甜。而性急忙碌之人,是没那个细剔慢吮功夫的,往往乱嚼一气,属于“牛吃蟹”。还有种暴殄天物,是把蟹当做了普通食料,一剁两半,做成了“炒年糕”或什锦汤之类。
鄙人吃蟹,属轻度“牛吃蟹”。秉性毛糙,对慢条斯理的精工细作,像阿Q精神胜利法似的,怀着一丝莫名的不恭,吃蟹,仅仅是停留在“吃”上,从未升华到“品”的境界。事实上,像我这般年岁的人,过去的一大半生命时光里,国家处于困难时期,饱腹已属幸事,哪来品蟹的条件和心境!
儿时没留下过吃蟹的记忆。上山下乡去了皖南的建设兵团连队,不久调到马鞍山的工厂。一个星期天,与同乡“狗熊”去数十公里外的江苏铜井镇玩,买回大半脸盆大闸蟹,记得才8毛钱一斤。晚上厂里放露天电影,我俩“躲”在集体宿舍里,在电炉上神不知鬼不觉地烧螃蟹吃。花钱买的为啥偷偷摸摸?嗨,那是有过教训的。比如在兵团连队时,有一回我去野塘钓来几条鲫鱼,在一户淮南老知青家的大灶上,烟熏火燎辛辛苦苦地烧好,端着红烧鱼兴冲冲回到集体宿舍,然后去食堂打饭,回来箱子上的鱼碗早已底朝天,什么都没留下!我这脑瓜子简单啊,压根儿没想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同龄伙伴尽是些饥不择食的馋猫!为了避免螃蟹被分享,我和“狗熊”算准时间,就着一瓶甜腻的廉价葡萄酒,心急慌忙地大快朵颐,直嚼得满嘴淌血。估计操场上老电影里的《地道战》取得胜利的时候,我们的螃蟹也已一扫而光!味道咋样,至今想不起来。只记得听马鞍山当地人说,这东西从前在俺们这里满地爬没人吃。自从你们上海人来了才变成好东西,还能卖钱!
螃蟹的身价,可说是几百里内不同天。由于出了个最早吃螃蟹的巴解,还有那适合蟹生长的优良的湖泊自然条件,阳澄湖蟹美名最盛,售价令人咂舌。吃起来,也确实与众稍有不同,但如果没有吃蟹人的盲目从众心理,或者其他五花八门的心态,要支撑它的天价是不容易的。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螃蟹幸逢盛世,身价飞升,吃螃蟹成了城里人比较奢侈的一件事儿,而一笼金毛白肚、戴着品牌标记的阳澄湖蟹,更是享用者身价和富有的一种标志。用它待客,就像用茅台、拉菲一样彰显尊敬与隆重。
眼下,这蟹脚痒的时节,周边诸城人浩浩荡荡的车队向阳澄湖进发,是每年一度的疯狂美食之旅,形成一道叹为观止的独特风景。其实,螃蟹还是那个螃蟹,滋味还是那个滋味,要我说,那朝着吃螃蟹圣地千骑万乘的朝拜队伍,寻的更多是一种踏秋游湖的潇洒和情趣,要的是一种放飞身心,享受自然的仪式与体面。
阳澄湖也算去过多次,家里螃蟹也是年年有。但是,滋味还是那个滋味,唯有心头感受今非昔比!过去家里吃螃蟹,总在成员齐全时,四世同堂,三世同堂,热热络络。九雌十雄,先给老人挑好的,摆上工具让他们慢慢享用。孩子不会吃,要帮一下,还得手把手教。吃蟹的一道道程序,繁杂有趣,把一顿饭的工夫拉得老长老长,热络的氛围,亲情的温馨,其滋味胜过了螃蟹的鲜美。
近年来,外婆、父亲和岳母相继故去,我仅存的长辈老母亲,也已经吃不来螃蟹了。女儿很少在家吃饭,叫她吃螃蟹像派任务,至多也是“牛吃蟹”匆匆了事。倒是妻的海外的亲戚,秋后来沪都把吃螃蟹当作重头戏,给家中增添了欢喜。除此外,朋友送的这个蟹那个蟹,我往往顺手又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