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根的大名叫徐林根,这也是我日后被借到乡人口普查办时利用职务之便查户籍才知道的,我估计村里没有几个叫得上来。
老根这个雅号从他很小就这样叫起来了,现在没有人说得出是怎样的起因。
听我爸说,老根小时候也是蛮惨的。他老爸在镇上与人争吵,失手打死人后判了死缓,去了青海服刑,他本来就是他老爸花来的寡妇生的,他老爸一出事,他妈马上与老公划清界限,放下他不辞而别。他是奶奶拉扯大的。
小学时他几次嚷嚷着要去找妈,也没见他找到。初中后他开始寻思去青海找爸,所以常来我家的墙上看地图,一看就是大半天。
后来,老根就失踪了,一失踪就是几年。他奶奶也不急,不找,感觉这个孙子没有存在过一样。
老根回来时,奶奶已经走了几个月。她也没有什么毛病,几天没有人看到她,打开她家门一看,在床上死了多日,警察过来看了看,说是正常死亡。家里也没其他亲戚,我妈是队长,就叫上村里几个胆子大一点的人抬出去火化安葬了。老根回家后,来我家给我母亲磕了个头,打扫打扫屋里屋外就住进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几年在哪里,据说有人问过他,他没有说。反正他回来后,就沉默寡言了。
也过了很多时间才慢慢知道他会缝纫这门手艺。阿德的老婆回了次娘家,在小学同学家里见到老根与另一个师傅一起帮她的同学做嫁衣。她回来一说,就传开了。
要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有门手艺是很吃香的——一台蝴蝶牌或者蜜蜂牌缝纫机被抬到哪里,裁缝师傅便在这家吃香喝辣的被伺候着半个月一个月,只要口碑好,活可以一家一家连得上,一个月也有五六十元收入,乖乖!这种收入标准放在当下,大户一枚啊!
但老根终究没有成为大户。
老根也好像没有买过缝纫机。他被阿德的老婆知道真相后,也就不再神神秘秘了。
有手艺很好呀,家乡人就信三样手艺:裁缝、木匠、泥水匠。老根会裁缝,在村里一下子被另眼相看。
一天傍晚,老根来我家串门。特立独行的老根很少串门,我记得就是几年前回家的那一次来过。
原来,他是看上了我家的缝纫机。他说:东家的活很急,需要回家赶一赶,想问借半个月。
我妈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她是软心人,看着老根吃了很多苦,能帮他当然帮。
半个月不到时老根来还缝纫机,同时,给我做了一套小军装。
他说:“来,试试。”
我飞也似的过去,一试,很合适。这才想起,前几天他在仓库场上找到与小伙伴满场跑的我,带我到他家,给我吃了一颗话梅糖,用一根软尺在我身上比划了几下。
那几年我妈在大队服装厂任厂长,她一看,线直、合身、四个袋盖挺括,手艺不错。问他在哪里学的?
老根支支吾吾着,找了个由头,告辞回家。
关于老根神秘的手艺,传说纷纷。杳无音讯生死未卜的那几年,他有何方贵人相助,学成手艺的?
还是要怪阿德的老婆“长舌头”。她从娘家带来了一个信息,说有一次,与老根一起的裁缝在东家那里喝多了两杯,话多了,说老根吃了几年官司,这手艺,在劳改农场学的。
阿德的老婆说得有板有眼:他们两个当场就开打起来,老根的头都流血的,后来,老根与他就分道扬镳了。
依老根内向寡言的性格,又没有缝纫机,单飞后的活注定不多,时间长了,老根就一个人去无人认识的地方单漂。
有一段时间,传说他与东家待嫁的女儿搞上了,被东家追打,被东家的准女婿追杀,后来赔了不少银子。他也许无颜见熟人,后来就一路向西,走江湖去了。
其实那时也没有人在乎他去了哪里,我只是在想:老根这个圆鼓鼓的头,被打得肿起来是怎个滑稽的样子?
但一直没有让我幸灾乐祸地看见,他的家门从此一直锁着。
只有我妈,每次去大队里拿回要分发的油票布票火柴票时,就会自说自话几句:老根的这份,怎么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