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对立志成为演奏家的年轻人来说,参加比赛几乎成了“必由之路”。不靠比赛冒起的人也有,但比例很小。某些著名钢琴家,同时也是重要的教师,他们谈到比赛时,有不同的看法:有人指出,新人的困境有更深层的原因,并非通过比赛镀金就能解决;也有人指出,毕竟,年轻人想获得更多的演出合同,这就是他们迷恋金牌的唯一原因。在这个比赛几乎太多的年代,英国的利兹钢琴比赛仍是最有含金量的赛事之一。今年的冠军,美籍华裔钢琴家陆逸轩也成为乐坛的一个话题。
2018年12月14日,此君在上海大剧院举行独奏会。听过之后,收获不少惊喜,同时发现他是一位真正“准备好”得奖的钢琴家。富有个性的演绎固然可贵,但若演奏者陷入“为个性而个性”的状态,效果只会适得其反。陆逸轩避开了这个坑,真正建立起不受传统风格局限的“独立思考”,由此指导他如何运用技巧、把握细节等等。钢琴家弹出一种光洁而内敛,仿佛带有陶瓷般质感的发音;出众的手指技巧使他刻画每一音符都相当清楚分明,有恰当的分量。以此为基础,他连接音符从而表现乐句,或关注作品细致的声部构思,才进入到一种自由的表达之中。这在舒伯特的即兴曲中体现得特别明显。陆逸轩对于自由速度的收放,对于乐句呼吸的控制,都流露出生动的变化。同时,他又将诠释的“文意”与条理表现得十分清晰。相对于舒伯特即兴曲中奇巧的处理,陆逸轩表现肖邦《葬礼奏鸣曲》时,完全追求一个深刻而庄严的大格局。说实话,钢琴家弹出这样的水平,也是“应该的”。陆逸轩能如此善始善终,让我听得非常佩服。哪怕他的诠释我未必完全认同,这种佩服之情,却并不因此而减损。一言以蔽之,这位钢琴家确实准备好得奖了。
相对前述那些观点,英国钢琴家斯蒂芬·哈夫的说法或许更加发人深省。他指出,青年钢琴家们费尽力气筹划如何得奖,但更重要的,或许是他们应当思考一下:自己是否准备好了得这个奖?他用文学比赛作比喻——新人得奖后,出版社一口气找他签了一个系列,共十本小说的合同。结果此人的才华被耗尽,而之后,他还剩下什么呢?身为琴坛老将的哈夫,很清楚新人需要怎样的底蕴,才能面对即将来到的消耗与磨难。陆逸轩所带给我的惊喜,正是他作为一位钢琴家,从技巧到整体的艺术生命,都给人丰富而强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