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母双职工。中午时,姐弟三人在里弄食堂吃饭。
食堂里面,一道厚厚的白墙,分隔了菜桌与餐厅。白墙中,开着几个拱形窗洞。从外朝里看,一排长桌上,放着荤菜蔬菜的碟子。两边,立着白衣白帽的打菜师傅。另一边,一个更低更大的窗洞下,一只硕大的钢精锅子,冒着粗浓白气,那是菜汤大桶。说是菜汤,却是由猪骨熬成,一分钱一大碗。汤色浑绿,或浑白,像是狂风暴雨之下的大湖小河。 大桶底下,会有残余的肉末,好吃。
一只汤碗,几段青菜,嫩、糯、糊、滑,美妙来不及感觉。
那家河南拉面店,好久没去了。
从里面的小披屋走出,正是小区之内。外面,选一张靠墙的桌子,不一会,里面送出了一个黑色大碗。大碗侧面三角形,沉沉的,在古代应该叫钵。上午阳光正浓,且看汤面之上,大肠浇头红霞斑斓,汤水之上,一片油脂闪耀,星星点点,好似一万只小太阳落在碗中。以手轻推,碗内气象万千,洪波涌起,回旋了世界。
面汤,妙在麦香。低头,抿一口汤,抬头,来一支烟。人,隔着小区铁栅栏,再看外面路上人影移动,真好。
还有,那家妯娌老鸭粉丝汤。
小店由一个光头的老人负责,搭档是一个小伙子。
老鸭汤,放在一只白色密碗。一碗上来,中间略高而突起。鸭肫,腥红;鸭肠,淡黄;鸭血,紫色。大碗底下的粉丝,丝丝细长,线线发亮,透明,晶莹,你对着阳光看,成了金色,你对着月光看,又成了银色。仿佛不待张口,一丝丝,一线线,像是自动滑入肚中。
又是喝汤。几点小葱,残红碎绿,在乳白的汤面上,一齐飘成了烟花三月的春天。
那家老鸭汤里,总能喝出牛奶的味道。
一次没人时,听小伙子说,老头过去做服装生意,身价达到千万,后来全部被一个年轻女人卷走了,现在老婆和女儿都与他断了关系。老头经常一个人喝酒,喝着喝着,呜呜哭了。又一次没人时,我问老头,老头没有否认。
老头说,那小伙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