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被早上突如其来的雨声惊扰，我还一直沉浸在梦境中。那时我正踏在繁花似锦的春天里，从河上的石拱桥走过，桥边杨柳依依，海棠挂红。河水在一场春雨后浅浅地漫溢上了堤岸，河埠上响着浣洗女人们的笑声和棒槌挥出的“啪啪”声，一只只燕子在前后轻盈地飞舞，俯冲下来时，我清晰地看到了它们张开的亮丽双翼，触手可及，可刚要伸出手去，“嘀嗒、嘀嗒”的雨声在耳际响起，睁眼见天已大亮，淅沥的春雨正不断落下。我有些不情愿地从梦中脱离出来，总觉得那不是梦幻，而是真实地存在过。

　　清明前，我也加入了扫墓大军的行列，回家乡给父母扫墓。去时沿途春意盎然，油菜花开得正浓。可我并无兴致，有些漠然。是见惯不奇，还是心中的隐痛？待又一次见到父母的坟茔，泪水不由得涌出时，我才找到了答案：父母不在了，春天也离我远去了。小时候，每当春天来临，母亲带着我们去野地挑马兰、剜荠菜；父亲带着我们放风筝、去踏春，走在春天的暖阳里，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可那时内心没有深切的体会和珍惜。直到父母离开后，才感到原来这是如此地可贵。父母在时，父母就是我们的春天；如今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根没了，何谈春呢？

　　父母的坟茔，和这苍翠的群山一样，已染上了绿色，嫩绿的小草在风中摆动。我的耳边又响起了父亲在生命最后时光对我的嘱咐：“每年的清明来看我！”父亲直面生命终结那一刻的坦然淡定至今令我难忘。在急促的呼吸稍微平缓些，他把病痛、凄苦赶到一边，轻轻地唱起歌曲《小燕子》：“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惊讶从未听过父亲唱过这歌，他坚强中透出的柔情给了儿女们莫大的安慰也让我们痛切心肺，除了难受我无言以对。这位曾历经孟良崮、济南战役等恶仗、多次身负重伤的山东汉子，不愧是一位铁骨铮铮的老战士！风轻轻拂来，从身上抚过。我仰头望去，蓦然发现父母的坟茔上有两棵小树钻出了泥土，油亮的新叶在春光里精神抖擞地颤动着。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父母的笑容，似乎在告诉我：不要悲伤，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好的！我心头不由一怔，父母没有走啊，他们不是和我们一起沐浴着这春风？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从河边柳枝间掠过的燕子，看到了曾和父母漫步过的大街和绿树缠绕的江堤，一种亲切扑面而来，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走进父母住过的老屋，父亲常坐着看书的藤椅犹在，母亲做菜的餐具尚在，与他们曾经形影相随的一切仍原封不动地摆放在那里。流连于此，我闻到了父母的气息，感觉到他们一步也未从这里离去。

　　山水有魂，何往而不在；人间有情，又何处而不在？踏上返程路，当我再次看到满野的油菜花和蓁蓁草木，内心已与大地一起复苏，没了来时的黯然。我恍然明白春天一刻不曾离去。